一首新現實主義時代的英雄悲歌

一部電影就是一件凝結了無數智慧和深思熟慮的藝術品，也可以說，一部優秀的電影就像一個陷阱，內藏無數暗道機關的陷阱，讓你在看過了一遍甚至兩遍之後仍然不能完全把握其中深藏的意蘊和哲理。《金剛狼》就是這樣一部電影。



Logan，在尖利的鋼叉後，充滿懷疑的審視這個世界的謎樣的人物，影片在一開始就在他的身世問題上擺了一個迷魂陣。一個文弱但富有正義感的慈祥的男人，一個粗暴蠻橫的野蠻男人，哪個是他的生父？影片在這裡給出了一個暗示：被Logan刺死的男人的相貌酷似後來的Victor而文弱、自稱是Logan父親的男人的相貌卻酷似成年的Logan，只是前者自稱是他的生父。

或許，不論是對於Victor還是Logan，不論兩個已經死去的男人與我們的兩位主角其父子身份是如何對應的，Victor和Logan的命運在此之前就已經聯繫到了一起，因為，他們是Mutants--變種人，出於人類自古就有的對異己和少數種族的排斥和歧視，我們對Victor和Logan從此攜手，共同面對命運就不奇怪了。

隨著百年的歷史裡一場場戰爭的發生：美國南北戰爭、一次大戰、二次大戰、越南戰爭，Logan和Victor並肩戰鬥著，一起出生入死形成的戰場的袍澤之情，加之並不十分明確的兩人的兄弟關係，讓後來發生的手足反目變得十分不可思議。

在20世紀的最大一場局部戰爭里，也是美國曆史上飽受爭議的一場戰爭里，兇殘暴戾的Victor的本性第一次得到彰顯。越戰在美國人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揮之不去的痛，不僅僅是「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戰爭」那麼簡單，就如Victor一般，越戰的非人道本質，反人類本質曾經被許多美國越戰反思電影進行過探討。相比Victor而言，在越戰這個段落里，影片沒有對Logan進行更多的表現。隨著Victor的那句伴隨著輕蔑的眼神的邪惡的「都搞定了再叫醒我」，影片正式拉開了帷幕。

似乎美國的軍方高層總是有那麼一夥邪惡的人士，羅素在他的時代就說過，西方人甚至有些個人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不惜犧牲大多數人、平民甚至全世界人民的利益。他沒有錯，我們或許對迷霧重重的911的起因經過、來龍去脈不甚了解，但是至少可以知道，一再被眾多影視劇表現的，美國軍方的種種邪惡用心、軍方和軍工企業的狼狽為奸是眾多戲劇的起因之一。也許美國軍人階層的機制就是這樣，我們不得而知，也許這個問題需要進一步探討和研究。在本片裡，軍方的一位校級軍官就能夠發起一個以研究超級武器為目的的科研項目，儘管有人會說，這可能是電影的藝術表現，但是，藝術源於生活，藝術形象後面的事實基礎不能不令我們深思。本片裡，這位上校發起這個項目的原因和目的更是令人深感不安，我們會在後面再對此詳細討論。

當美國以其無所不伸的武力觸角，用被異種控制的飛機載著來到遠在南部非洲的戰亂中的奈及利亞，影片裡，或者說這部系列影片的最初幾位Mutant逐一登場，其中的幾位更是將其絕技表演的淋漓盡致。

異種，Mutant、變異人，不論如何稱呼這些人，毋庸置疑，他們都是不普通的人或者是擁有巨大力量的人，這樣的一群有巨大力量的人，他們可以毫不費力的突破任何常規武器，輕易戰勝甚至殺死任何普通人。什麼是正義？什麼是道德？什麼又是良知？是力量嗎？是武力嗎？當Agent Zero又拿出能殺人於無形的快槍時，Logan潛藏在心底的那一絲良知爆發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認識到在這群人裡，他其實是一個另類，他的價值觀無法和這群人妥協，於是，他選擇了離開。末尾是冷冷的藍色光束隨著一聲驚天霹雷從天空照射下來，照射到了那群冷酷的儈子手身上。

一個轉場之後，我們來到了宏偉壯觀的落基山脈，清晨溫暖的橙色陽光里一幢孤伶伶的房子，在這遠離城市喧囂和爾虞我詐的大山深處，Logan並沒有用自己的天賦賺錢，而是甘願埋沒它，想要做一個十足的普通人，但是，這可能嗎？在一串大遠景鏡頭之後，影片中的一個重要人物，Logan的妻子Kayla登場了，她是那麼的美麗，溫柔，令人過目不忘。

伐木場，人類的手在自然界的延伸。Logan不是樂活主義者，他要生存，所以致少他不可能離群索居。Kayla深愛著Logan，即便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工作日的早上，如果沒有一個深深的吻，就不願丈夫輕易的離去，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對啊。但是，這個工作日卻又那麼不普通，影片的節奏十分緊湊，當Kayla看到Logan被同類被殺的心靈感應刺激的反常表現，就知道一個近似於宿命的命運即將降臨。於是，她含情脈脈的給Logan講述了一個寓言，我們的Logan在這裡第一次擁有了一個十分硬朗的暱稱—Wolverine--金剛狼。

與Stryker和Zero的壓抑並短暫的會面之後，Logan，這個年逾中年的男子，第一次表達了對家庭、對家庭生活、對溫情脈脈的人間幸福的嚮往，但是他內心的本性卻彷彿在此前被Stryker喚醒，雖然暴力的衝動被溫柔的Kayla遏止，但邪惡的魔爪正在一步步伸向他，暴力的種子已經種下，只等一個呼喚就能發芽。這聲呼喚就是Kayla的死，死在Victor的手上。我們能從Logan的仰天長嘯感受到他的無盡的悲痛和憤怒。這聲長嘯，彷彿也是Logan--金剛狼第一次覺醒的標誌。Kayla對Logan的勸誡，其實是影片認可的善的力量對惡的阻止。

金剛狼並不是野獸，恰如盧克來修所說：「人有自由意志，成人成獸全靠自己」。人是複雜的動物，人兼具動物性和社會性，或者說，人兼具本能的力量和理智的力量。人可以依其本能的驅使，用「強者就是正義」的謬論為其辯護，為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顧他人，甚至不惜濫用暴力。影片在這裡交出了其倫理學答卷：人是理智的動物。那麼什麼才是正義？哲人對正義的理解各有不同，哲學和心理學也各有解釋，但是最基本的一點，如果沒有理智的管束，純粹的本能驅使最終將使人類世界分崩離析。

影片對高科技的描寫有些超出其時代背景，這不能不說是這部影片的一個瑕疵，不論哪個門類的藝術，只有藝術與現實恰如其分的結合才具有說服力。Logan甘願為愛情，為了給死去的愛人血仇，不惜忍受超乎尋常的痛苦，醫學常識告訴我們，疼痛的終點是疼痛性休克，那是也許一種機體面對難耐之痛苦的切斷神經的自我保護。陰謀，仍然是陰謀，又一次成為英雄誕生的誘因，我們不難想像，深處一個巨大的陷阱里，一步步被人耍弄，全然沒有主動性，讓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巨大痛苦是多麼難以忍受，而且本片裡，這種精神之痛應當是超乎Logan的肉體之痛的。Logan從休克中醒來，一個英雄便完成了從蛹到蝶的蛻變。

影片中，頗具詩意的一個段落發生在加拿天空闊草場的一幕，慈祥的老人，也許是出於對已失去的愛子的思念，照顧、安撫剛剛從監獄逃出的Logan，這是什麼？又是愛，而且又是父子之愛，此處也是影片對本片開頭的父子之愛的探討的延續。當慈祥的老人被殺害，象徵父親的老人死在了Logan的懷裡，失去父親的痛被又一次喚醒，而父愛這個主題，是這整部影片和整部系列片所始終貫穿的。

我們無需對Logan和直升機的戰鬥多做評論，從廣袤的草地延伸到森林，當他用剛剛升級來的削鐵如泥的鋼叉激起的火花引爆直升機的殘骸時，帥氣的亞裔Zero香消玉殞了，與Zero的對決以Logan的勝利告終，老一代X戰警又少了一位幹將。

在賭城的段落不乏幽默，「肉球」弗雷德里克·杜克斯告訴了Logan基地的秘密，而他在故事裡的使命也即告以終結。我們也不必對「牌王」雷米·勒堡的登場多做描述，影片的結尾，他救了Logan的命是他對本片情節的最大作用。

似乎影片要告訴我們，美國軍方對於其內部別有用心的人還是有照管的能力的，雖然本片裡，掌握Stryker一些背景資料的軍方高層的將軍企圖將Stryker革職查辦，卻死在了他的手下。對於Stryker其人，如前作X戰警3所述的Stryker的悲劇性：愛妻被孩子所殺，這本身就十分悲劇，充滿感情的衝突和矛盾，而他孩子卻又是一個Mutant，他因為孩子殺害了愛妻而痛恨Mutant，與其說他憎恨的是Mutant，不如說，他憎恨的是變異而不是某個個體。除了對父愛這一主題的又一次牽涉以外，也許我們會問：孩子是異種，那麼他自己又是什麼？遺傳學常識告訴我們，Stryker也絕非平常人，只是可能他將這段歷史深深隱藏而已。如果Stryker卻非常人，那麼一種衝突便能形成，在這種衝突中，Stryker的目的其實是對其自身命運的否定和反抗，而這種否定和反抗卻是那麼無力和蒼白，人物的悲劇性命運昭然若揭。當然，整部系列劇並沒有對異種在其子輩和父輩的問題在遺傳學方面做太多解釋，因此這種更深層悲劇性的不確定性是一個遺憾。從系列片整體的「用變種人抵抗變種人保護人類」這一中心上看Stryker，其實，其悲劇性已經十分強烈。「將生活中的陰暗面進行形象的塑造，便形成了藝術」亞里士多德如是說。悲劇來自生活的陰暗面，快樂來自陽光面，的確，有時候，悲劇比喜劇更具有藝術表現力和藝術感染力。

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尼采所說的超人，當然，也沒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或者全知全能的普通人。人，只要是人，就都是有其侷限性的，人的認識尤其如此，在紛繁複雜的生存鬥爭中更是這樣，多彩的生活潛藏著無數的暗湧和激流，使人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其中。當Logan歷盡磨難，最終來到島上，影片進入了其發展的高潮部份。

Kayla的出現是一個巨大疑惑，Logan深愛著Kayla，為了給Kayla血仇，他不惜忍受巨大痛苦，幾經出生入死；Kayla無疑也深愛著Logan，面對Logan和Stryker，Kayla的眼淚說明了一切，不能否認，耳鬢廝磨的相依相偎的確能夠觸動人類心靈里最柔軟的空間，愛情自古就是一個誰都無法解釋的迷，雖然隨後Victor確實企圖真的殺害Kayla，但是也許，女人本就是感性的，或者也許Kayla實在太愛Logan，而不願看到一個獸性的Logan，一個失去了理智約束其本性的Logan；而Victor，這個矛盾的復合體，當他在暗處偷偷旁觀Stryker三人的對話時，他對Stryker的態度其實已經轉變，在最後關頭Logan對Victor的寬恕也促成了Victor的最終轉變，當Logan以他最具代表性的姿勢用從右手伸出的鋼叉指向Victor的咽喉時，Kayla阻止了Logan，Kayla的呼喊救了Victor一命。其實，我們能清楚的看到Logan在面對他鋼叉下的Victor時內心的痛苦掙扎。人，不論是真實的人，甚或電影裡的變異人，只要還有理智，就有感情。這裡，善和惡這個主題在愛情的光芒里又一次得到昇華。也許善和惡對於不同的視角是不同的，善和惡本身就是主觀的，人類的主觀性太強烈了，在鬥爭中，身陷重重陷阱中，陰謀裡面又是陰謀的世界裡，主觀性的善和惡更加難以分辨。

在高高的冷卻塔上，最終的武器出現了，Stryker的夢想也實現了，一個唯命是從，無堅不摧的超級武器成為了一個現實，集合了眾多變種人特長的終極變種人誕生了。如果說其他變種人都是自然產生，那麼這個最終變異卻是活生生的被人類人為的製造出來。如果自然界，元本體並不具有主觀性，也就是自然本身超脫人類的道德標準，不具善惡、美醜的屬性，那麼自然而然的變異也許本無可厚非。當人類自詡為無所不能，企圖替代神的位置，對神秘深邃的自然界指手畫腳的企圖重塑一番，自然被人類的異化便發生了，是的，這就是異化，人類對這種人工的異化賦予了一種目的取向，使其為人類所用，於是，善惡是非也就在這種異化的基礎上，以人類的主觀性產生。

決鬥是殘酷的，但是雙方又都是刀槍不入的超人，被封住了嘴的死侍看起來有些怪異，一種被嘲諷的怪異，一種更不同於普通變種人的怪異，變種人群體裡的異種，也可以說是人造的更怪異的異種，也是對人類科技的一個莫大諷刺。

當Kayla的最後一吻失去了餘熱，Kayla的生命也在走向終結。可悲的是，Logan已經被Stryker射出的子彈射中，而且即將失去記憶。人，其本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其記憶，許多影視作品都曾探討過記憶與人性的關係，當人失去了記憶，他還是他嗎？他的本性會改變嗎？影片的結尾卻至少給出了其答案中的一點：愛情是不可磨滅的。或許人的記憶失去了，他的人格、個性也都隨之消失，但是愛情，永駐心底的那點點印記卻如何也揮之不去。失憶的Logan醒來後不能記起自己的名字，卻對Kayla，這個發自心底深愛的人仍具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愛情是人世間永遠不會終結的主題。


影片中有許多的暗示和隱喻，在此，Lewis不再做太多的技術性說明，影片中也不乏對經典電影的致敬的鏡頭，比如對即將上映的《變形金剛2》和《終結者4》的預告性鏡頭等。

繼《蝙蝠俠·暗黑騎士》之後，好萊塢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我稱之為新現實主義時代。電影的表現技術上，人們對令人嘆為觀止的色彩斑斕，璀璨奪目的電腦動畫已經厭倦了，取而代之的是低飽和度、黯淡、雜亂的現實世界，對於X戰警這類讓電腦動畫能夠酣暢淋漓的展示的主題尤其如此。當人們開始對表面光鮮亮麗無所不能的英雄進行反思時，與英雄們以及其思想環境相適應的外部環境的表現也要與思想主題相對應，而思想，卻更是超乎蒂姆·伯頓風格的胡打亂鬧風格而進化為哲學探討。《蝙蝠俠·暗黑騎士》便是新一代英雄電影的先聲。

讓我們期待更多像《蝙蝠俠·暗黑騎士》和《金剛狼》這樣優秀的，能夠給觀賞者以更多思索的新現實主義時代，好看且有深刻內涵的英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