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與詩意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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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之死是《死亡詩社》的高潮部份。差不多在一天之內，尼爾感受到了成功和無奈，最後在雪夜安靜地走向死亡。這部影片總能讓我想到自己的中學時代，我們還是應試教育的被實踐者，通往那座狹窄的獨木橋，長時間的無語、背誦、默記、做試卷，每天和別人暗自叫勁著早起晚睡，直到天真的亮了，結束了牢獄之災一樣的中學生活。但此後好幾年，都做著被拉回高三教室復習的夢、在高考考場丟三落四的夢。而奇怪的是，全國那麼多人都做著和我同樣的夢。
　　
尼爾的不幸表現在理性與激情之間的強烈衝突。他喜歡詩，是詩歌校刊的編輯助理。但父親阻止著他學習以為的一切。在父親看來，他是家裡的希望，是要上哈佛大學，最後當醫生的。尼爾各科成績都是很優秀，但苛刻的父親還是不停掐滅著他哪怕丁點屬於年輕激情浪漫的愛好。新來的基廷老師反對傳統古板的教學方法，用奇特的方式向學生們灌輸自由思想、讓他們大聲念詩等等。在秩序井然、紀律森嚴的學校，基廷漸漸被視為異端。
　　
學校和父親嚴格執行的實利主義，對立著基廷極力倡導的浪漫主義。尼爾喜歡話劇，同樣的，父親知道他要參加演出後很不高興。他很矛盾，因為這是自己喜歡的，而且是出演主角。演出獲得了空前的成功，所有的掌聲和讚美都傾向送給尼爾。然而，演出快結束時，尼爾的父親出現了。他叫走了處於欣喜之中的兒子，幾乎是押著把他塞進車裡，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回家去了。
　　
毫無疑問，父親大發雷霆，要求尼爾與學習之外的種種斷絕關係。即便尼爾說自己各科成績都得A，也改變不了父親固執的想法。
　　
「沒什麼。」和像往常遭到父親責罵時一樣，尼爾仍舊這麼回答。往常，所有激烈的矛盾最後都會被尼爾一句「沒什麼」得到化解——尼爾妥協，一次次妥協。
　　
但這次，尼爾還能妥協到哪裡去？死亡的過程真安靜：父親和母親回到他們的房間，他們擔心尼爾會不會出什麼事。尼爾說完「我演得很好」，靜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褪去衣服，赤裸著上身，眼睛像藍色的鑽石。他推開玻璃窗，外面大雪飄飛。走向另一個房間，用鑰匙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條用布包著的東西。應該是刀。父親從噩夢中叫著醒來，預感發生了不祥之事，起來四處找尋。尼爾自殺了。
　　
第一次讓我流淚的是同學知道尼爾死後，在雪地裡奔走的情景。好友前面一句還是笑著說「這真美」，後面就大喊：「這不可能！」倒地又爬起，爬起又前奔，悲痛欲絕。
　　
第二次，是被學校開除，基廷去教室拿東西。新換的老師是學校嚴厲紀律的執行者，正在給學生們上詩歌課。基廷被開除是尼爾父親和學校強迫學生簽名的一個陰謀——老師要走了，一個學生忍不住說出真相：「是學校逼我們簽的！」然後站到課桌上，對著已經轉身要走的基廷：「船長，我的船長！」這是惠特曼的詩，是他教給學生的第一首，也是學生對自己的一種稱呼。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學生站起來，陸續喊：「船長，我的船長！」
　　
意味深長的是，基廷曾經也是這所學校的優秀學生，畢業後上了劍橋大學。但他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反哺」母校的學生時，怎麼會發生這一切？
　　
基廷希望倡導表達的自由，又借用「詩意」來執行。學校覺得自己的任務就是把他們送進大學，別的什麼都不要管。在實利主義的環境裡，一切都有可能成為詩意的敵人。
　　
而我能看見的詩意又是什麼？房地產商的巨幅廣告？精美至極的餐飲單？一個又一個人工規劃區？越來越擁擠的著名風景區？徒有空殼的中國大片？幾乎絕跡的《星星》詩刊？
　　
一個人在深夜裡感動得要命，詩意何在？內心何在？理想何在？我在，我還在，我還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