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en
2009-06-20 08:44:00
洗禮
羅京去了,成都的公交車列出了長長的「九號名單」。熟人也好,陌路也罷,即便是仇人,當面對死亡時,我們的內心都像一個牧師,懷著溫柔的情感。電影《入殮師》中,入殮師小林大悟在一次次「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的過程中,找到了人生的真諦。
大悟本是大提琴手,從小時候開始直到出國留學,都在為著大提琴手的夢想努力。事實不遂人願,他終於沒有機會一直做一個大提琴手。然而,當他看似無奈地賣掉了大提琴,卻覺得「很不可思議,突然覺得很輕鬆,覺得被一直以來的束縛解放了。」誰又說得清呢,一直堅信不疑的夢想,可能根本不是自己的夢想。生活有時喜歡跟我們開玩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為了生存,大悟陰差陽錯做起了入殮師,是照顧死人的工作。這不是一個光彩的工作,大悟幾次想要退卻,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也因此離家出走。然而,就像我們想到的那樣,面對死亡是一項不凡的工作,它不可與其它相提並論。在這裡面,大悟找到了安寧,他的心得到了釋然。誰能說入殮師的工作與大提琴手不是相通的呢?「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準確而且要懷著溫柔的情感。」大悟的心,大悟專注的神情,與那些大師毫無二致。這種心境,是他在演奏大提琴時所未能得到的。當他作為一名入殮師,再次拿起大提琴,畫面與小時候的他拉提琴的情景相交替,與他和家人在一起的場景相交替。溫柔的心融入廉價的琴弦。他擺脫了原有的束縛,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曠達與安寧。
電影中通過幾個細節從正面和側面描述大悟的內心。一次是放生章魚。他和妻子一起將章魚放生,說著「不要再被抓到了喲」。一次是觀察鮭魚洄游。他站在河邊,看到鮭魚拼命游回來,死去。終歸一死,它們還是拼命地游,拼命地游,讓人悲傷。這時,我想他已經隱約有了答案。還有一次,洗澡堂的老太太告訴大悟的妻子:「大悟是個溫柔的孩子,一個人背負所有的事。」大悟是個溫柔的孩子,我們能看到,社長也能看到,他只看了他一眼,他說:「錄取了」。社長經歷了那麼多生死,他不動聲色,能揣摩透大悟的心思,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也是某種緣份」……
就是這顆溫柔的心,曾被藏匿太久。因為他的父親棄他和母親而去,因為那小小的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害。他把這顆心藏在堅硬的外殼中。他沒有參加母親的葬禮,拒絕想起父親的臉。但是沒有人能無視內心的呼喚。作為入殮師,他以同樣的態度對待每個人,最終也以那樣的態度對待自己的父親。當喪葬公司的人粗暴地抬起小林父親的遺體,我感到一陣噁心,我想他會受不了的。沒錯,他發火了。誰都不應該被那樣對待的,生命不該被那樣對待。生命的尊貴,無關乎它承載著什麼,值得尊重的,是生命本身。
大悟的手經過每一張冰冷的臉,他的眼睛注視著家人們的悲傷,他的神情透露出內心的嚴肅和尊重。我的姥姥去世時,有個女人問我:「你想姥姥吧?」我用我能夠表現出的最兇狠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我想掀翻桌子,把所有垃圾扔在她臉上,我想說你算老幾啊。這樣的問題,不是她該問的。人們是不是都有這樣的快感,翻開一個人的心邪惡地看著鮮血汩汩流淌?大悟不是的,他不是。
這世上有人生,有人死,每當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的心中總有某個柔弱的地方被觸動。因為這件事與每個人相關,是誰也無法擺脫的命運;因為,你和我,也從生而來,最終死去。每一次,當大悟面對冰冷的身體,重複相同的程序,把死者的容顏重新帶回家人的面前,他都在經歷一次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