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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開--Seraphine

花落花开/塞拉菲娜

7.4 / 5,885人    125分鐘 | Canada:121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馬丁波渥斯
編劇: 馬丁波渥斯
演員: 友蘭達夢露 歐路奇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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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麴草

2009-07-01 20:44:31

(轉載)王怡影評《天使們已經出發:<電影花落花開>》


老汪、老盧,都說這片子好,在凱撒電影節上囊獲7項獎。出門找碟,老闆指著封套說,就是這個,一個男人走在山坡上。我說,不是男人,是女畫家。

   薩賀芬·路易很中性化,邋遢,臃腫,遲緩,一個法國鄉下的鐘點工,在不同僱主那裡洗衣、做飯,釀酒。頭髮蓬鬆,好像麵包。但女主角演得太好,神情懵懂,透出一種智商不高的天真。沒受什麼教育,沒出什麼遠門,沒愛過男人,也沒被男人愛過。開頭20分鐘,有點想不通,電影要描寫的女畫家就是她嗎。世界對她來說,只開了一條縫,能被她擁有的那一部份,最多巴掌大。那她又如何能夠畫出,一個比她經歷過的世界、更加長闊高深的世界呢。

我到鄉村,發現村民們對時空的記憶,都很含糊。若問遠不遠,他說很近,10分鐘就到,結果我要走3小時。若問這東西多少年了?哦,怕有幾百年了。若問90年代的事,他說,很久很久以前。我的觀察不夠豐富,但許多村民對時空的感知,大致如此,就是空間都要朝近處拉,時間都要往遠處推。想來也是因為「世界」對他們來說,過於逼仄。譬如對我來說,做20,000,000美元的夢,還是做200,000,000美元的夢,並沒有差別。我從眼睛到靈魂,看起來一樣,想起來也一樣。

「當下」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概念。絕望的意思,是沒有意義的受苦,或沒有意義的享受。有人的當下眼花繚亂,有人的當下死水微瀾。人若活在勞苦愁煩中,這世界過去了50年,還是過去了2000年,又有什麼分別。我們活在一個很小、很確定的「當下」,卻無法確知這一刻的意義。其實這片子不關乎藝術,關乎終極的追問。一個洗衣婦,和這個宇宙有什麼關係呢。她白天邋遢,生活委瑣,被人喚來使去。世界對她而言,只有20英里。世界到底有多大,管她何事。換言之,對她而言,宇宙被造得這麼浩瀚,純屬鋪張浪費。但一到晚上,薩賀芬變了,她口裡哼著讚美詩,手中拿著各種自製的顏料。她關起門來,世界一下子就打開了。她畫的內容也很簡單,無非是她能觸摸的那些,花朵、果實,和樹。她畫不了更多的東西。她就在這些東西中,去畫一個不止20英裡的世界。

一次朋友和我討論,聖經的記載,科學的假說,到底地球的歷史、宇宙的起源,離我們有多遠。我說,容我說句粗俗的話,你要面對的真正問題是,地球有1萬年,還是100億年,到底關你屁事?意思是說,你當如何接納,如何拒絕;如何妥協,如何抗爭;如何愛,如何被愛。如果你認為宇宙之長短,對這一切並無影響。我說,容我換句有文化的話,就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若不是德國的藝術評論家伍德,偶然住在桑利斯小鎮,在另一家人餐桌邊,看見了自家傭人的畫。薩賀芬的世界,也許永遠不會被20英裡外的世界知曉。伍德在一戰前夕,面對現代文明的崩潰,挖掘了被他稱為「現代原始藝術」的畫家盧梭和畢卡索。接著,他發現了洗衣婦薩賀芬。

薩賀芬信仰很虔誠,在伍德看來略顯無知。但伍德敏銳地看見了一種天才,就是這個傻乎乎的卑賤婦人,她那近乎無知的腦袋裡,有一種近乎得救的智慧。她的畫中,住著一個廣大的靈魂。看她的人,像一個襤褸的乞丐;看她的畫,像一位榮美的公主。這使人不禁怯怯地問,只是薩賀芬有獨特的天賦呢,還是人人都是如此。我們不是乞丐,我們其實是王子?

薩賀芬看起來,沒有一絲藝術氣質,一點不比我家的鐘點工小謝更有文化。但看她的畫時,你不可能輕視這個靈魂。不可能認為這畫出自愚昧無知的鄉民。薩賀芬的畫,天真中有詭異,誇張中有拘謹。花朵像蟲一樣在動,果實像受傷的眼睛。茂繁的樹,像亞當的族譜。你只能有兩個結論,那麼薩賀芬是全能的上帝創造的,那麼薩賀芬是一位再就業的女神。

就如薩賀芬回答伍德,為什麼開始作畫。她說,1905年,守護天使在夢中告訴她,拿起畫筆。從此,薩賀芬的夜晚比白天更長。她一作畫,就脫離了她的「當下」。她的靈魂就從一個不到20英裡的世界,開始移民。她不再是一個鐘點女傭,而是和伍德一樣尊貴的人。儘管伍德的兩次離去,深深傷害了她的尊嚴。她的生活,也從此和銀河系、太陽系有了關係。就像世界大戰以另一種方式使全世界都有了關係。不管地球歷史到底多長,她的一生,這才和地球的歷史有了關係。意思是說,和起初大地上的第一個人有了關係,也和將來大地上的最後一個人有了關係。

薩賀芬是否被這個世界知曉,對她和她的守護天使而言,並不重要。但透過伍德,她被世界知曉。透過這部電影,她被我知曉。在我看來,這就是天使為什麼催促她作畫的原因。其實,薩賀芬若不是畫家,她裡面的世界,也一樣尊貴而豐盛。但薩賀芬若不是畫家,這個可憐的世界就看不到這種尊貴和豐盛。這個世界就不認帳。這世界就繼續藐視她,藐視所有和她一樣的人。

對薩賀芬的精神失常,我無法完全解釋和理解。透過伍德,她開始被世界知曉。她的畫展在巴黎籌備。不料大蕭條朝夕來臨,畫展被無限推遲。伍德和這個世界一樣,無暇也無力去承認和欣賞薩賀芬的尊貴。這使她倍受打擊。一輩子獨身的薩賀芬,為自己定製了華麗的婚紗,像新婦一樣預備自己,獻上自己的畫。她對伍德說,畫展不能取消,因為所有的天使都已經出發,走在去畫展的路上。不只是這世界要看她的畫,那個眼睛看不見的世界,也要來看她獻上的畫。

薩賀芬說,她的畫是從天上來的,所以拍照時,堅持將頭仰起,閉目不語。但她終於瘋了。她說,我的畫受傷了,意思是她的靈魂受傷了。你們來看我的畫,不是來看藝術,是來看靈魂的豐盛。藝術可以被經濟打斷,靈魂怎麼可以被經濟打斷呢。薩賀芬被送入精神病院,死在那裡。

如果說,我們這30年的關鍵詞是經濟,更早的30年是政治,再早的30年是文化。那麼接下去30年的關鍵詞,就是信仰。因為這個時代,是一個失魂落魄的時代。感謝這部電影,它讓我更尊重家裡的鐘點工了,雖然小謝可能永遠不會成為畫家,但她的靈魂,和薩賀芬一樣尊貴。我也不怨恨守在樓下的居委會老太,因為我永遠不知道,她的世界將在那一刻被照亮,她的靈魂一旦甦醒,就要把這世上所有的財富都比下去。

我不知道,所以我祈禱。
2009-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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