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WildStrawberries/野草莓
導演: 英瑪柏格曼2009-07-03 04:28:28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第一個夢
夢中伊薩克清晨散步來到一片垣頹敗瓦的地方,這裡的時鐘都失去了指針。他迷茫的看著這一切,路旁一位黑衣人朝他緩緩轉過身,接著瞬間倒下死去。一輛送葬馬車從拐角處駛來,輪子卻卡在路燈的柱子上,馬車依舊一個勁的想往前開,終於輪子經受不住折磨滾落下來,在掙脫的那一刻馬車也因為失去了一邊的車輪而歪斜,棺材從馬車廂里掉落在地上。馬車卻絲毫沒有在意這一點,徑直的駛去。
伊薩克慢慢的走向那摔開一半的棺材,裡面的人突然抓住伊薩克的手,那人正是伊薩克自己。
這個夢中的地方帶有濃烈的死亡氣息,失去了指針的鐘或多或少的表明現在對於伊薩克來說時間存在的意義已經不大,他已經行將朽木即沒有好期待的也不會有偉大的理想,他週遭的一切已經定型,像是噴多了髮膠定的死死的油膩的頭髮。黑衣人的突然死亡,意味著死亡隨時隨刻都會來找到伊薩克,棺材裡躺著的伊薩克則是伊薩克對於自己終究難免一死的恐懼感。
這兒就像是地獄,空洞毫無意義,猶如已死之人的眼神。
第二個夢
伊薩克坐在昔日戀人莎拉的面前,她問他,伊薩克你照過鏡子嗎?我讓你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伊薩克顫抖了一下,眼神裡充滿悲哀,他不看鏡子卻死死的盯住她。她說,你已經行將朽木,但是我的人生才開始。畢竟你的感情受到了挫折。
伊薩克搖頭說:「我並沒有受到挫折。」
莎拉說:「你受到了挫折,因為你不能接受現實,現實是你對一切都考慮的太周到以致於冷漠無情。」
「我知道了。」伊薩克回答。
「不,你根本不明白,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她舉起鏡子。「再端詳一下鏡子中的你,不要逃避。」
伊薩克勉強看了眼鏡子,喃喃的說,我看見了。
「我要和你的兄弟結婚,我們的愛情幾乎是遊戲一場。看看你自己的臉笑一下!」
鏡子的反光照在伊薩克蒼老的臉上,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沒錯!好一個淺笑。」莎拉說,放下了手中的鏡子。
伊薩克痛苦的閉上了眼說:「但內心隱隱作痛。」
她輕輕的搖搖頭:「你作為一名教授,應該知道痛苦的原因,但是你不了解。」
她說自己要走了,要去照顧斯格布里特的嬰兒。不顧坐在一旁還想挽留她的伊薩克,走掉了。
莎拉跑到一個放置在大樹旁的嬰兒藍,輕輕的抱起嬰兒說:「可憐的小傢伙,噓,睡吧。勿懼大風、勿懼鳥禽、勿懼海潮。我將陪著你,抱著你。早晨即將到來,沒人可以傷害你,我將陪著你抱著你。」
莎拉抱著孩子走到房子裡,她的丈夫正站在門口等待著她。
垂老的伊薩克步履蹣跚的慢慢走到這棟房子窗前看著年輕漂亮的莎拉在一架鋼琴前彈奏,而她英俊的丈夫站在一旁欣賞著她,丈夫情不自禁的吻了吻莎拉的脖子……
在這個情景里,莎拉叫伊薩克不要逃避現實,我覺得這裡的「現實」明顯是有多層的含義,一指莎拉已經不屬於他的現實,二指,自己已經老去。三是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
莎拉叫伊薩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微笑,想讓他樂觀並且坦然的面對這一切,雖然伊薩克勉強笑了說自己內心隱隱作痛。這裡真是很好的指出了人的複雜性與悲哀性——我們知道一切都必然會一去不復返,但是仍舊不停的追溯著以前的情形,並且對此永遠都不可能放下。
而那句,你作為一名教授,應該知道痛苦的原因,但是你不了解。則是說迷茫恐懼的伊薩克作為一名醫學教授他能明白老去死亡的原因,卻不了解這一切所帶來的意義。
又有幾個人能了解呢?這是一個永遠也無法解開的迷,我們無法通過已死之人的嘴向我們透露出這個謎底,我們只能想像這一終極的意義的可能狀態。
莎拉抱著嬰兒彷彿就是抱著剛出生的伊薩克,彷彿她在安慰伊薩克不要害怕這一切,她會陪著他,不要害怕,安穩的接受這一切。死亡並不可怕,在死亡過後一切都將歸於寧靜。(這或許也是導演想對自己說的話。)
當孤單的伊薩克在窗戶外看著莎拉與丈夫所作的一切時,他也就終於明白莎拉以及由莎拉所代表的自己的青春這一切都無可挽回的逝去了,他站在分水嶺的此端遙望著彼端彷彿近在眼前卻永遠也觸摸不到的一切……
導演在這個夢的前段部,把伊薩克一直魂牽夢繞的青春和感情做了一個了解。
伊薩克敲門,但半天都沒有人來回應,他誤把門旁的一顆釘子當做了門鈴,手心劃拉了一道口子,他望著傷口的時候,一位戴著眼鏡的男人出現了,對他說,歡迎,教授,請跟我來。
他在眼鏡男的帶領下來到一個狹長的走廊,進入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
房間裡兩張椅子排做一列,在沿著向上的臺階排成五列,稀稀拉拉幾個人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看著伊薩克教授走進來。
猶如一個小小的法庭。
在這些桌子的對面,有一張大桌子,桌子上面最顯眼的地方擺著一個顯微鏡以及別的一些用途不明的東西。越過桌子,後面的牆上是一塊黑板,上面用粉筆寫著一串話語。
眼鏡男坐在桌子後面,抽出一疊文件問他,你考試的書帶了嗎?
教授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本書,遞給眼鏡男,他接過書略微的瀏覽一下,並讓教授用顯微鏡觀察細菌標本。
伊薩克望著顯微鏡卻什麼都看不到,他說,一定出了什麼問題。眼鏡男接過顯微鏡看了一眼說,不是顯微鏡的問題。伊薩克近乎委屈的說,我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眼鏡男叫教授念黑板上的文字問他是什麼意思。教授不知道。眼鏡男提示說這是作為醫生的首要責任。教授想了想,卻什麼都沒有記起來。眼鏡男說,醫生的首要責任就是請求別人的寬恕。教授嘿嘿笑起來,想藉此隱藏自己的心虛,他說,是,是,我記起來了。他笑著轉向那些坐在椅子上的人們,但他們並沒有想笑的意思,教授只好止住笑聲,近乎恐懼的望向眼鏡男。
眼鏡男說:「你被控有罪。」
教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為自己申辯,自己年事已高,心臟也不好,就不能寬容點?
「你沒把自己的心意反應在試捲上。」眼鏡男下了結論。
最後一項測試是檢查病人。
教授抬起路途遇到的女人的臉說,她已經死了。
可是女人睜開眼,大笑起來。
教授被判有罪,他死去的妻子也起訴他……
這個房間就像是宗教里世界末日的情形一般,死去的人都要在這被判有罪或者無罪。假如真有世界末日的審判,我很懷疑究竟有沒有人會被判無罪。宗教所讓我們達到的地步是那麼的遙遠,每個人身上都存有細微的惡,這是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我們人人都有罪,只是或多或少。
伊薩克站在遠處看著妻子與男人交媾。完事之後妻子說:「我把這一切告訴伊薩克,他肯定會說,我可憐的女孩,就好像自己是神一般。然後我哭著問他,你真的感覺抱歉?他會回答,『是啊,非常抱歉』。我哭得更厲害了,請求他的寬恕,他會說,『你不要請求我的寬恕,沒什麼可寬恕的。』但他心口不一,因為他像冷冰一樣無情。」
妻子盤起頭髮說:「偶爾他變得溫柔,我向他高呼,『你已經瘋啦!你的虛偽讓我作嘔!』然後他給我打鎮靜劑,他知道該怎麼處理。我說我今天的處境都拜他所賜。他一臉悲傷承認是他不對。但他不是真的在意,因為他是那麼冷酷。」
「消失了。」伊薩克望向樹林,再也看不到妻子。
「一切皆空。」眼鏡男說。「她在手術中死去,沒有痛苦,沒有顫抖。」
「我的審判是什麼?」伊薩克問。
「按照一貫的規矩來吧。」
「一貫的規矩?」
「孤寂。」眼鏡男說。
通過「法庭」的審判以及最後的判決,伊薩克的罪消除的乾乾淨淨,但他一直是孤寂的,在無形之中他早已接受了這種懲罰,用以抵消自己的罪。
第二個夢把他的愛與恨都消除掉了,首先是去掉了思念,而後是自己的罪,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無牽無掛,因而伊薩克在此時此刻也就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伊薩克——一個獨立的存在,他即不是父親、也不是丈夫、更不是戀人。他只是伊薩克。這一切都只有最終的死亡能夠徹底的抹除。
所以當伊薩克醒來之後他對坐在車內的兒媳說,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已經死了,現在卻活著。
第三個夢
第三個夢確切來說並不是夢,只是伊薩克躺在床上的一段回憶(或者是想像。)。是最簡短的。畫面充滿了歡樂。鏡頭最後伊薩克在莎拉的帶領下看著遠處的雙親,母親向他招手,伊薩克眼睛含有淚光似乎微微的笑了。
雖然他與周圍一切的關係都不見得因為這一天的經歷而徹底的轉變,但是他卻已經想要改變,並且獲得了心靈的解脫,他不再是讓別人要求他強迫的微笑面對即將來到的一切,而是出於真心的微笑。
第一個夢是死亡來到前的暗示與恐慌,第二夢是死後的情形,第三個夢則是死亡所慷慨給予的平靜。從這三個夢看來,導演想方設法來消除死亡的恐懼,讓人們能坦然面對。另一邊卻不經意透露出始終對於死亡的一種恐懼感。正是因為恐懼,才會想出千方百計來美化這個過程,好讓自己覺得釋然。
或許在生的時候死是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夢魘。
我們每個人都一片野草莓的生長之地,是永遠也忘記不了的,我們該如何在一生中經營和對待這片野草莓之地?我們嘆息著,流著淚眼巴巴的看見這美好的地方終究會離我們而去,又該怎麼做?又該做些什麼?這是影片的另一個主題,當然這已經不是我這篇文章討論的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