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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賣身、我賣子宮--True Women For Sale

性工作者我不卖身我卖子宫/性工作者十日谈/我不卖身我卖子宫

6.5 / 222人    Hong Kong:90分鐘

導演: 邱禮濤
編劇: 楊漪珊
演員: 黃秋生 劉美君 杜汶澤 孟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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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奕思

2009-07-07 11:02:13

《我不賣身,我賣子宮》:年老妓女的東墻與西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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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中國人有一句諺語,用來諷刺面對困境時的愚蠢做法,叫「拆了東墻補西墻。」 當我看到黎鐘鐘將做「企街」所賺來的錢匯去一個不知有效與否的戶頭時,這句話就浮現了。當她偷自己老相好堅叔娶老婆的禮金去補牙的時候,我覺得這句話很能概括她處理事情的方法。等電影結束,看著黑暗中陸續站起來離開的人,我突然明白:拆了東墻的磚頭去補西墻,是我們每天都在做的事。只因爲所擁有的事物,包括看起來無窮的時間,都太有限了。


       這是我欣賞邱禮濤這部《我不賣身,我買子宮》的原因之一。當我們放棄對妓女身份的獵奇,見證在深水埗的晨昏交替裏一位年老妓女的故事,這種非定向思維的觀看,便能夠挖掘出「拆了東墻補西墻」這種古老諺語的新鮮意義。即便是有正當職業的人,也不過是在出賣自己的時間,以換取滿足基本生存所需求的東西。更不用説新的現代生存規則裏大行其道的陰謀詭計,總意味著一些同等價值的人或事被販賣。然而,似乎「賣身」聼起來更應該被鄙視一些。可是,產生這種鄙視唯一的原因,是在創造新玩法的同時,新的詞彙也被創造出來粉飾太平,諸如「背叛」、「放棄」、「犧牲」等等,任何一個都比單純的「賣」字聼起來,高尚得多。


       邱禮濤在接受採訪時,曾明確表達自己的拍攝意圖:人們應該拿開有「色」眼鏡去公平地看待性工作者。這裡的「色」字,包含兩個層面,其一是「好色」,其二是不自覺地貶低他人藉以擡高自身的心理。邱禮濤看得通透,也自然不會讓這部《性工作者2》成爲鼓吹他人「自我膨脹」心理的意淫工具,更不會滿足喜「色」之人在電影院裏觀看「含而不露」的色情電影的慾望。 邱禮濤作爲香港小成本電影的代表者,深諳「成本」與「低俗」之間的非對等關係,把一個導演的社會思考當成最好的資本,投入到小成本電影當中。像他這樣,敢於擁抱人類諸如「獵奇」、「好色」、「暴力」、「驚恐」等等不堪本性,而又能夠保持清醒、投放入不慍不火的社會意義加以點「屎」成金的,在香港導演名錄裏實在是寥寥可數。這種特質在《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隱隱可見,在《陰陽路》系列的二三集中得到發揮;其後,體現在《性工作者十日談》中雖然明顯,但故事結構零散、人物設計類型化等弊病沖淡了該片整體的藝術成就;直至《我不賣身,我買子宮》才達到了「淡泊以明志」的境界,有完整故事卻相當決絕地拋棄了嘩衆取寵的橋段,其意義表達也不再寄託於「社工」的説教,反而寓於故事,因此尤其顯得清淡而綿長。


       劉美君憑藉年近四十的妓女黎鐘鐘這一角色獲得金馬獎影后殊榮,其自身演技自然功不可沒。然而在《我不賣身,我買子宮》一片中,無論是老戱骨黃秋生保險經紀的角色,還是黃婉伶所飾演的「嫁港伯」的潑辣大肚婆,均在生活化的場景中爆發出表演的張力。劉美君在劇中的光芒沒有被掩蓋分毫的重要原因,還必須歸功於邱禮濤只交給了黎鐘鐘一個藝術化的任務:演繹出深水步企街女的真實與平淡。 黎鐘鐘在電影《我》中,是自由的。她素麵朝天,不愉悅觀衆的視覺;她對待雞(此指動物)特別熱情,還在街角設置「眾方雞神」的牌位,不需要及時解釋;她接客的時候,也不受到鏡頭的絲毫侵犯。她在電影開始,就是在以自己的節奏生存,慢慢等待契機去撫平心中的傷疤,重拾自己與母親的感情。她甚至完全不用考慮諸如「香港的變遷」此類宏大問題,因爲她並不是《金雞》中的阿金,需要背誦那麽長的臺詞去與香港人一起重溫集體回憶。 她唯一的任務——也是高教育人士最易迷失的任務——是思想單純地過好今天,走向明天。她的確窘迫,但不徬徨;沒有錢,但有希望,比那些好高騖遠、連基本生活都無法好好經營的人,好太多了。聰明的邱禮濤在呼籲人們拋棄有「色」眼鏡的同時,也賦予了普通的黎鐘鐘令人刮目相看的足夠理由。


        相形之下,演技純熟的黃秋生飾演保險經紀則需要製造笑點,串聯起所有人物,且還要時不時暗示導演的主張「要像尊重每一份保單那樣尊重每個人」。黃婉伶在劇中飾演一位「港伯」的大陸遺孀,嗜錢如命,希望五嵗女兒與腹中胎兒能幫助她爭取到居港權、住公屋、拿綜援。黃婉伶不但能夠駕馭該角色的複雜身份,與黃秋生的對手戱更是鋒芒畢露。美中不足的是,結尾處與另一位「嫁港伯」到香港做「企街」的大陸女子言語相爭那場戱,勉強引出「我賣身,好過你買子宮」這些台詞,點明主題的目的性太過明顯,反而令黎鐘鐘對導演與觀衆不管不顧的表演更具有真實感,更能融合於香港本土的文化風景之中。


        無人不是拆了東墻,補西墻。如此來往之間的遊戲裏,也就度過了一生。黎鐘鐘最終與母親在醫院含淚相見,放下滿懷埋怨,那時已經三十九嵗了。對於不同的人,三十九嵗的時候所擁有的,是幾百萬的存款?剛剛結束的婚姻?禿頭與皺紋?十幾嵗的子女?抑或是人到中年卻一臉茫然的尷尬?問題最關鍵的,並非拆東墻補西墻看起來有多麽愚蠢,而在於你是否明白窮其一生,究竟自己最在乎的是什麽。畢竟,對於大多數人來説,生命本就是一棟殘缺的屋子,因此才需要一生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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