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記得

                       如果時間記得
    其實，我多麼希望我能走回那段花樣年華。
    她一直低羞著頭，穿過記憶。是的，那便是她了。我愛她，卻穿越了生命中那段至為想念的時光，抵達時，徒留那昏黃路燈下她寂寞如夜的轉身。身後，是燈影下凋零的花朵。荒涼的人世間，我依然聽到那聲重疊在一起的嘆息聲。
    王家衛的電影總是讓人覺得年代久遠，故事積著厚厚的一層灰，些許滯重，似有將一段記憶深深映刻的力量。吹開時間的灰塵，才得以清晰展現他的故事以及他說深信的某些東西。即使有些真相，殘酷慘烈辛辣；或許是某些感情，單純內斂深沉；抑或是某些言語，無奈真摯溫暖。更多的是目光，包含一切。
    故事將背景放置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香港，那種時代烙印下的風情萬種自然讓整部電影充滿優雅與文藝氣質。節奏非常慢，耳邊常常只留周慕雲略帶哀傷的獨白或是濃厚的老爵士樂。電影開始便是周慕雲蘇麗珍同時搬家並成為鄰居，兩人初見時非常真實並且客套，將搬錯的東西還給對方，也僅僅只是鄰居。然而，看著他們的眼神，眼波流轉，似有一種深情。於是，我以為是兩人最先出軌，背叛自己的婚姻。後來，故事漸漸深入，才發現其實兩人才是各自婚姻的受害者。周太太與陳先生在整部電影中並未出現，但在觀影者心中這兩人的形象卻愈發清晰起來。
    背叛相互上演，兩人的婚姻競都是這般脆弱，再談及時，只剩無奈。漸漸地，常出現蘇麗珍深夜去買餛飩在拐角處遇見回來的周慕雲的場景。昏暗的路燈。清淺的微笑。稀落的言語。然而，卻讓人一眼望見兩人的無奈。那一刻，非常安靜，靜得讓人心慌，亦如兩人度過的那一個個深寂的夜晚。因此，帶了些許悲涼的意味。
    印象很深的是周慕雲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抽著煙，面容疲憊。煙霧繚繞，讓白熾燈下的周慕雲更有幾分蒼涼之感。而另一處，頻繁地出現蘇麗珍打電話的場景，反覆問著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同樣的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只是語調一次次拔高，內心翻湧著無數的情感。到最後，略帶哭腔，情緒幾近失控。只是心中逐漸明白，已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男女之間的感情迅疾，往往陷入無疾而終，即使能從始至終，但維繫的是親情和責任。然而，女人往往陷入一種不可自拔的境地。結束一場婚姻，男人果斷毫無遲疑，女人無奈拼死挽留。從來都不曾佔據主動，只是隱忍、退讓、妥協。懦弱。卑微。無所適從。其實，都只是一種由依賴、貪戀而衍生的陣痛。
    於是，在一天清晨，周慕雲發現蘇麗珍手上那隻和妻子同款的手提包，蘇麗珍也發現周慕雲戴著和丈夫一樣的領帶。真相以這種尷尬的方式昭示在二人面前。餐廳裡，周慕雲略帶自嘲口吻地對蘇麗珍說：「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一刻，覺得這個男人自持隱忍，內心豐盛敏感。
    之後，兩人經常在一起想著另兩人此時在幹什麼，不斷回憶那些微小的細節。然而回到現實，蘇麗珍無法避免地設想該如何與丈夫攤牌。她只好與周慕雲想像並預演那種場景。而此時的蘇麗珍，才將多日來的怨憤委屈一同發洩。直至最後，失聲痛哭。這哭聲中包含太多情感，複雜，無以言表。最後只是越來越低的哭聲，漸漸隱去。
    人往往畏懼流言，一旦被推到風口浪尖，進退兩難，四處而來的攻擊防不勝防。只要退縮一步，便會掉入萬丈深淵。一切將陷入無望的深谷。
    六七十年代的香港公寓狹小，幾戶人家居住在一起，難免有些閒言碎語。周蘇二人因走得比較頻繁而迅速成為流言的中心。這也打破周蘇二人漸漸趨於平靜的生活。於是，便有了這樣一幕。一個大雨滂沱的夜晚，周慕雲與蘇麗珍站在公寓外的牆邊躲雨，周慕雲即將前往新加坡。兩人漸漸談及鄰居的流言蜚語，總覺得不公平，言語中透著苦澀的無奈。此時，周慕雲微微一笑，對蘇麗珍說：「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的。」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瞭然。只是靜默，也許，再多說一句話便會互相挽留。然而，誰都沒說。耳邊只有不斷滴落的雨水聲和蘇麗珍輕微的哭聲。
    那一刻，很心酸，覺得背景太過沉寂，夾雜著雨聲哭聲。這份感情太過深沉，道德倫理的約束，婚姻背叛的苦澀，以及兩人之間日漸濃厚的感情。都只能就此打住，封存，擱置在看不見光的內心深處。
    在前往新加坡的前一天，周慕雲給蘇麗珍打了一通電話，然而並未接通。
    其實他想說：「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之後，蘇麗珍也打了一通電話給周慕雲，巧合的是，也未接通。
    其實她想說：「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帶我一起走？」
    看到這裡，電影響起周璇的那首《花樣的年華》。我不禁唏噓不已，就這樣，我們相互錯過那樣一段花樣的年華，以盛放的姿態凋謝，是一種絕望的美感。然而，依舊慘烈。
    兩人都試圖找過對方，但畢竟走過了的時光不可能再重新來過一遍。儘管時間依然記得。記得那一份溫煦內斂的感情。最後，周慕雲去了柬埔寨，在一座神廟前，對著一個樹洞訴說記憶，或許記憶中會有一個女子轉身漸行漸遠的畫面。周慕雲用泥巴和草將樹洞堵住，轉身離開神廟，而將花樣年華的記憶留在了此處。
    電影結尾是柬埔寨傍晚幽藍的天空，伴隨一段略帶哀傷的樂曲。然而，看著這一幕，內心變得寂靜寥廓起來。
    看完《花樣年華》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晚上都會想起那大片大片的色塊以及最後的平然。感情一旦變得深厚而漸趨無聲，就越發讓人有了肅然與感動。
    反芻時光，盪開記憶，只願我們共同記得那一段花樣年華。
    如果時間及得，我會與你一起走回那段已消逝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