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就像鐵達尼，終將沉沒

   愛情是什麼？該相信愛情嗎？愛情能天長地久嗎？這些問題就像熱戀中的男女經常問的：你愛我嗎一樣，既成問題又不成問題。不成問題是人人都會討巧、圓滑、不加思考地回答，成問題則因為這些問題所指向的巨大黑洞，它強大的吸附性，足以讓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不得安生。

 


  要問愛情能不能天長地久，首先得明白愛情是什麼？我們可以從很多書本、言語中找到濫俗的解釋：愛情是奉獻、愛情是包容、愛情是......這種回答，淺陋、膚淺，把「愛情」替換成任何其他名詞，都可以說得通，比如友情、親情、對國家的愛。事實上，愛情是區別於任何其他「非愛情」的情感體驗，這是一個正確的廢話，但除此以外，很難給她下定義。愛情，既難以言喻又莫可名狀，她是一方投射到另一方身上的最純粹、最直接的感情，無關血緣、種族、身份、名利......一切會沖淡稀釋這種感情的因素都應剔除，她是最原始的生理衝動、審美指向，她在靈肉合一的過程中昇華，她不因審美疲勞而消退。

 


雖然自己現在擁有一份差強人意、聊勝於無的感情，它發端於肉慾，充滿無休無止的爭吵，不知終於何時，我還是不願稱之為愛情.在我看來，愛情是至為神聖，不容以任何名義褻瀆之，比如性衝動、利益考慮、虛榮心等等。她的核心強硬而充實，柔韌而圓潤，不強硬不足以拒斥所有的花言巧語、花拳繡腿，不柔韌不足以吸納一切的缺陷和不完美，她如犀利的閃電，讓那些登徒子、拜物教徒顫慄不安，她像靜靜流淌的河水，兩岸的喧譁與騷動悉被沖刷和消融；她是高山大海傳來的清新空氣，蕩滌每個人心中的浮塵，清除每個人眼中的霧障；她就像一尊高貴的神像，越接近越覺自身之齷齪，越遠離越感偶像之聖潔；她是這個資源稀缺年代的珍品，人人夢寐以求但都無功而返。

 


因為愛情之難得，我們便以各種形式來表現她，極力營造一種幻境，以躲到這個幻境裡圓夢。弔詭的是，這種幻境越引人入勝，當我們抽離其身回到現實中後，便越有反差所帶來的失落、挫折、虛無感。相反，若幻境建築於理性、常情之上，從現實中採用材料和石塊，則又淪為真實生活的複製和翻版，它帶給人們的將會是加倍的無趣和索然寡味。所以，《鐵達尼號》里傑克和露絲的愛情不得善終，但在痴男怨女的心中留下了歷久彌新的感動。而《忘不了》裡的張栢芝和劉青雲最終「或許」修成正果，這其中女主人公的巧營機心、男主人公的因憐生愛、發生關係後的責任擔當等等各種現實中的利益考量、人情博弈，予人以切實的感同身受的觸動，這觸動（包含感動，雖不那麼純粹）更像一把利刀，插在了觀影者的心中，它以不那麼溫情、更直截了當的方式昭告世人：現實愛情本就如此。

 


回到愛情能不能天長地久的話題，《失樂園》的作者渡邊淳一給出了他的解釋，我的觀點正如標題所示。這可能會讓那些愛情至上主義者大不以為然，他們篤信「愛情天長地久」就像深信「地球是圓的」、「生命是有意義的」一樣想當然和不容置疑。我只需向他們問一個問題就可以使其遁於無形：你會為愛情獻出生命嗎？回答問題的哪怕一絲毫遲疑都反映了流行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庸俗哲學：沉溺於概念、觀點，身體力行篤行之又是另一回事。真正的愛情至上者應當對愛情嚴加拷問，慎思之，明辨之，從中得出自己的觀察和體會並在生活中實踐。耐人尋味的是，愛情至上者常常是愛情的懵懂者。愈發自本能、愈願意為之獻身的人，便愈捍衛了愛情的尊嚴，而越成熟世故、越深思熟慮的便越損害了愛情的品質。儘管初涉愛河的人常被斥之為不懂愛情，而情場老手又慣於愛情之名招搖撞騙。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是：除了初戀，我們大多數人的情感經歷離愛情越行越遠。

 


愛情不能天長地久，我的解釋是：愛情，她要嘛只存在曾經擁有過的一瞬間，要嘛便轉化成其他形式：或者是相濡以沫攜手相守的夥伴關係，或者是分歧難化齪齷日深的死水一潭的合住關係。愛情就像自然界的任何物體一樣，都有一個消長盈虧的過程，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靈肉合一、物我兩忘的巔峰狀態。當巔峰過後，我們必須得面對愛情的慢慢消退，一種新的情感漸漸代替了她：結合了親情和友情，受制於道德和倫理，服從於責任和義務。這種情感或許比愛情高尚，但是沒愛情純粹。

 


既然愛情不能天長地久，那我們將何以自處？對真正的愛情至上主義者來說，舍以下兩種方法別無他途：要嘛以死殉情，使愛情得以永恆；要嘛像渡邊淳一說的那樣，在每一段愛情中盡情享受，愛情消失後便投身於下一段。前者叫人去死，既不仁且不義，況且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人，就好比現時的恐龍，只存在理論和技術上的可能性；後者則會冒犯眾怒，愈道德和倫理不合。對我們這些既想追求愛情又想享受生命的人凡夫俗子來說，則要嘛是分道而行，留住難以復刻的感動；要嘛是苦心或慘澹經營愛情轉化後的感情，並把這種感情的依附體美其名曰：婚姻。畢竟，支撐我們生命的，除了愛情，還有親情、友誼、名利等。

 


有人會說，愛情本就是感性的東西，你這麼理性、超然的進行分析，說明你正是一個不解風情的不信愛情之徒，那麼你的言論於我又有何益呢？恰恰相反，正因為愛情在我心中具有神聖、不容褻瀆的地位，我才覺得很有必要對愛情是什麼，愛情怎麼去追求、能不能天長地久這些問題進行認真細緻地剖析。對愛情那種想當然的推崇，雖然值得讚許，但流於片面，失之深刻，只有在理性思維的框架內，一個愛情的追隨者才能愛之深而究之切，並在有所思（愛情的意義）的基礎上有所為（對待愛情的行動）。一言以蔽之：因為我太想擁有天長地久的愛情，最終所以不相信愛情的天長地久。

 


任何問題的終極意義都要靠哲學來解答。我沒有受過哲學的系統訓練，自然不能勝任這一角色。但我想，一些哲學家們的愛情似乎可以在某種角度、某個程度上對我的觀點作出說明。比如薩特、尼采。

 


最後，對那些把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或許還要加上男男、女女之間）籠統地稱之為愛情的做法，我用張韶涵的一首歌來輕巧地回應：親愛的，那不是愛情。同樣，對那些相信愛情天長地久的愛情至上者中的濫竽充數分子，我會以一首古老的英國民歌告訴他們：友誼天長地久！愛情？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