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
2009-07-16 22:25:09
最後一槍
小記《剛左傳奇:亨特·湯普森的前世今生》
憑藉一部《開往黑暗的的士》獲得第80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導演阿萊克斯·吉布內再接再厲,2008年拍出一部非常「Gonzo」的傳記片,顧名思義,主人公當然是這位離經叛道、放縱癲狂,生前用充滿強烈主觀色彩的狂放文風和介入現實的行動哲學而聞名,67歲時用一桿槍悄無聲息地搞死自己並用47麥克的大炮把骨灰射向太空的人。
兩個瘋子的嬉戲
許多人都是通過強尼·德普主演的《賭城風情畫》認識亨特·湯普森,雖然後人對這部電影爭議頗多,認為把一代「剛左之父」簡單化成了純粹的癮君子,但要說這兩個怪人還真有淵源,德普自己成立製片公司後的第一部電影《郎姆酒日記》即是改編自湯普森的小說(電影已經開拍),而在《剛左傳奇:亨特·湯普森的前世今生》這部片子中,德普多次出鏡宣讀湯普森的作品。而「剛左之父」的骨灰用自己設計的口徑12英吋的大炮噴射出的紅、白、藍、綠四色煙火,在八百英尺高的天空炸出六百英尺寬的璀璨光芒的「豪華葬禮」,高達250萬美元的昂貴費用也是德普買單。
根據德普的回憶,他和湯普森的初遇是在1995年12月的某個夜晚,大帥哥正在老帥哥的農場附近度假,「原來縱馬狂歡似的喊叫被一聲巨響打破,一個低沉、刺耳的聲音大叫,讓人們從他的道上滾開,並威脅說,如果哪隻豬還敢在這裡逗留,他一定把他的屎活活打出來。」緊接著,出現了一個「高而瘦,戴一頂拖到肩上的,本土美國式樣的毛線編織帽」的人,新老兩代帥哥一見如故——兩個人都來自肯塔基州,擁有者共同的老鄉拳王阿里,可以一直從南方的騎士精神聊到山地人的空談和妄想,更重要的是,兩個人都喜歡槍。
興之所至一老一少即到湯普森的後花園小試槍法,「大概凌晨兩點半,在這個瀝青般漆黑的夜晚,億萬星星在頭頂的天空閃耀,死一樣的平靜,鄰居們正安全地蜷在舒適的被窩中酣眠——然後,轟!一擊命中,目標爆裂,變成一個直徑80英尺的火球……」在受到湯普森的誇獎後,這一幕給德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在將近10年之後,我回憶當初那一幕,我們在這裡,他已經不在了。但我們還有他的文字,他的書,他的見解,他的幽默和他找到的那些真理。他露齒而笑的樣子,將在未來的日子裡引導我們——順便說一下,他指出的方向總是正確的,不論表面看上去那有多麼瘋狂。他是一個兄弟,朋友,父親,兒子,一個老師,和同夥——在我們的共同的罪惡中,和我們嬉戲前行。」
一生剛左的瘋狂
湯普森1937年7月18日出生於一個中產的單親家庭,和所有街頭的不良少年一樣,毒品、酒精和少管所是不可或缺的精神家園,高中沒畢業就到空軍當了飛行員,但又因「叛逆且高傲」而被勸退。影片《剛左傳奇:亨特·湯普森的前世今生》重點描繪的是他在1965~1975間的生活,在那個如火如荼的年代裡,湯普森宛如放虎歸山,深入報導「地獄天使」讓他一炮而紅,親眼目睹親身體驗與流氓摩托黨的糾葛以及讓人意想不到的競選地方警長的經歷在影片中都有很珍貴的史料呈現。基本上這段報導經歷和失敗的參選奠定了亨特·湯普森「剛左新聞」的核心思想——親身體驗、政治介入、藝術家和攝影家的眼光,以及演員的放肆。
1970年到《滾石》工作後,湯普森的政治主張和新聞思想進一步大展拳腳,除了大家熟知的《賭城風情畫》尋找「美國夢」的經歷之外,他有關美國大選的報導《恐懼與嫌惡:跟蹤1972年的總統競選》,強調自己的主觀意識凌駕在客觀事實上,旗幟鮮明地聚焦於民主黨的本質和其必將衰落的命運,以及對尼克森的輪番抨擊讓他的「新新聞主義」思想得以最終確立。
根據《滾石》創辦人簡·溫納的回憶,在湯普森做報導時(長時間的夜間通話,持續整晚的戰略討論會議),常常從中間開始著手,然後再倒回來,或者跳到他感覺有寫頭的地方,自由發揮,直接去報導可能適合之後場景的片段,更有可能的情況是,進入完全的狂想狀態(比如文章中會插入納粹標志和「午夜的冗長演講」)。他具有永不枯竭的創造性,誠實,和水準高超的幽默感——他喜歡就危機發言,如果現實中不存在他認為的危機,那麼他就會製造一個。
雖然「剛左新聞」的作者常常處在醉酒嗑藥的狀態,體驗到世界的撲朔迷離、真假難分,但湯普森認為:「迷幻藥物就像個心靈濾鏡,濾掉了加在人身上的體制道德束縛,也讓記者擺脫掉偽善世俗的面具,呈現更加原始赤裸的人生百態。」正是湯普森這種誠實而坦蕩的態度,使其在「剛左新聞」歷史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種寫作方式大大影響了後來的另類新聞與搖滾報導寫作的風格,包括最著名的搖滾樂評人萊斯特·邦斯以及那位寫出《弄他,弄他,重慶就是一座很搞的城市》的中國天師。
身不由己的最後歲月
電影雖然著力點在湯普森1965~1975之間的黃金時期,但對於他的晚年生活得筆墨尤其顯得珍貴,因為處於癲狂時期的湯普森被時代和毒品挾持,是一種不自覺地身不由己,他所做的所有臆想和放縱都與他所處的環境緊密相連,就如同在電影中他的朋友所言——「他是正確的人,來到正確的世界,捕捉那段歷史,他最有這個能力。他揭露了人類的錯亂,有他這個人,來表達這種嘲諷、憤怒和絕望,是這個社會的福氣。這是一個正常的人,對這場噩夢的反映。」
或者說他和所有那個時代的磅礴作家一樣,晚年都會歸於沉寂,不同於金斯堡和凱魯亞克皈依東方佛教,湯普森的世界似乎只剩下摩托車和槍。他出色的摩托車駕駛技術得益與當年和「地獄天使」們的廝混,而他對槍的痴迷,則越來越大於他已經不能再掌控的文字。晚年的湯普森飼養孔雀(電影的一開始即是一隻艷麗的孔雀),熱衷打獵,可以更多理解他的偶像海明威最後歲月的迷惘和憂傷,「他是個年老,多病,還很麻煩的人,」湯普森寫道:「對他而言,已經沒有讓他覺得滿意的事物存在了。」1964年還是《國家觀察者》自由撰稿人的湯普森在海明威的故居順走了一對鹿角,幾十年過後,再談到那對紀念品時他說:「忘記什麼與公牛狂奔,與金槍魚搏鬥,或者屠宰犀牛的故事吧,我拿了海明威的鹿角,與之同來的是一種對文學的無限責任感,現在,我和他之間是一種他媽的競爭關係。那對鹿角後來碎了,再也回復不了從前的樣子。」
湯普森自殺時,他的兒子就在隔壁,在電影中形容就如同是一本書掉到了地上一樣的聲響,「剛左之父」就把自己解決掉了。有關葬禮的設想是早就有的,而他也並沒有留下什麼遺囑,他的第二任妻子和朋友們都對他的自殺感到平靜,「他的死一點都不新鮮,他幾年前就宣佈過了。」事後還有考證說他之所以自殺是無法忍受摯愛的美式足球超級盃的空窗期,但真的對這樣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無惡不作的風流入物來說,老境已經不能再拿出有影響力的作品,其實他還一直有再寫,電影中還原的他的第二任妻子用DV拍攝的畫面,湯普森在鮑勃·迪倫的《鈴鼓先生》的音樂中一直在用老式的打字機進行創作,但除了問候幾句小布希,調侃一下柯林頓之外,他已經不可能對美國大選以及當下的政治事務有多大的實質的影響力。
雖然作為「新新聞主義三駕馬車」之一被後世封為「部落格精神鼻祖」、「自戕的反文化先鋒」,並留下了「剛左」這個名詞和概念,雖然還有他早就給自己設計好的擁有兩個拇指的LOGO以及引發許多人驚呼的煙花散落,但還是用他自己的話給他蓋棺定論吧——「我們很難看清楚歷史,因為那都是一些過期的垃圾,但是即使不了解『歷史』,我們絕對有理由相信,一個時代的能量會在一陣炫目的閃光後趨於成熟,為何如此,當時沒有人了解,事後回顧,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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