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小鱷魚
2009-07-17 05:35:54
《朱諾》:男孩們懵懂,女孩們萌動
本來,可以看《朱諾》的時候,我人還在古巴,前一天剛剛在哈瓦那的沙灘上曬壞了脊樑,皮膚碎屑嘩嘩地掉,於是便沒了看電影的心情。這一個錯過,便是近兩年。
回看當時,紅腫的皮膚火辣辣地疼,想來就是青春的代價。能灼傷人的,不止是陽光,還有來不及抑制的荷爾蒙和沒有踩剎車的16歲戀情,而這一切,將在春天分娩。
一個沉重的話題,很容易走入說教的死胡同,但《朱諾》顯然把准了觀眾的脈,在滯重的藩籬面前輕輕越過,採取了避重就「輕」的將計就計。「輕」不是淡化主題,諸如青春期的躁動、意外懷孕和難題的解決,「輕」是另起爐灶、不落窠臼以及導演、編劇共同合謀的獨具匠心。
【與墮胎無關】
很多人把《朱諾》當做青春教育片來看,以為美國人持了一種寓教於樂的態度來進行一項嚴肅的電影實踐,實際上,這部片子不想把觀眾引入現成的答案,比如懷孕了該怎麼辦、家長的態度如何,這些問題早已經被千討論萬評論,失去了嚼頭。編劇和導演所要做的,是怎樣另闢蹊徑,來點兒頭腦風暴似的小冒險。
如果只是粗粗一看,影片裡朱諾一共來了至少三次「逆行」場面,不是從一對跑步的男生中間從容穿過,就是在學校里同學異樣的眼神裡溯流而上。她穿著暗紅色的衛衣,留給攝影機一個背影,不禁讓觀眾頭腦里閃出《水果硬糖》裡的畫面:這次小蘿莉不會又發威殺死一頭大灰狼吧?這些畫面,彷彿預示著朱諾令人糾結的叛逆,即將翻江倒海,然而,很快影片調轉潮頭,立刻煞尾,不再糾纏於朱諾是否會把學校和社會攪得烏煙瘴氣。就如同朱諾在影片喝掉的「十噸」SunnyD橙汁,雖然難免讓你咋舌,卻著實無害,亦如同她從藥店買來的一捲繩索(其實是叫做Red Licorice Rope的乾草條,可以食用),當她把它纏在大樹上準備「上吊」時,卻戛然而斷。觀眾發現自己上當了,原來朱諾不會如同其他少女問題影片裡的問題少女們,用自殺來以示刻骨銘心。這便是整部影片基調的明示和開場白,影片的「輕」也由此開始。
朱諾也許是延續了她生母的叛逆基因:很小時,朱諾的母親就離開她去亞利桑那州尋找新生活。每年情人節,忿忿的老媽就給她寄回一個禮物:仙人掌。如果這不是在噁心人,起碼也很邪惡,意思好像在說「愛情連帶刺的玫瑰都不如,也就是盆扎死你的仙人掌」。想來每年都被這樣禮物唬慣了的朱諾,對待愛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倒是她的父親,一個H-VAC工程師(專門維修制熱、通風和空調設備的老男人)可愛的多,找了一個喜歡狗卻沒養成狗的繼母(因為朱諾對狗的唾液過敏),兩人生活了十年。遊走在循規蹈矩和劍走偏鋒的朱諾,勢必要經歷一番些微的情感掙扎和選擇,只是這次,還是與沉甸甸的道德追問無關。
唯一負責道德追問的是Su-Chin(一個華裔面孔,這種預設似乎想說亞洲人都喜歡道德說教?),她拿著牌子在Women Now流產援助診所前面高喊反對墮胎的口號,與朱諾不期而遇。朱諾也真夠嗆,淨扯些昨晚作業你做沒做啊,要不要嗑點兒藥啊啥的似是而非,生生把蘇琴忽悠得不知所措。倒是蘇琴那句「也許孩子已經長出指甲來了」,一語驚醒夢中人,一下子喚醒了朱諾身上的母性,於是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給可能需要他的人」。無論如何,讓朱諾從診所里衝出來、讓蘇琴高興得謝主奇蹟的不是道德思量,而是人性關懷。「指甲」——那麼具象的物件,彷彿觸碰可知,遠比口號通透。「墮胎 」,在社會學者、衛道士或是宗教人士手裡的燙手山芋,如此輕易地被輕輕扔棄,舉重若輕,我們也就不必費口水進行正反雙方的激烈論戰、也不必耗精力看女主角被輿論和自省雙重壓迫得體力不支。反正朱諾的父母得知她懷孕後,只是腦電波短路了一下,立刻就開始全速運轉,幫助她考慮孩子生出之後的事情了,繼母布蘭達甚至花幾秒鐘計算出生孩子所要準備的全部花銷。父母都沒有大喊大叫,我們也就別一驚一乍了,否則就會像影片裡給朱諾做CT檢查的可憐醫生,因為小小藐視了一下問題少女,就被問題少女的媽媽大大鄙視了一番。
其實,最大的人性關懷不是刻畫要不要墮胎時的生死煎熬,而是描繪讓生命誕生過程中的溫存與善良。這一點,《朱諾》突顯的智慧,高明得多。
【男孩們懵懂,女孩們萌動】
所有知道艾倫·佩姬演技的人,大概都預見到了她在《朱諾》裡的生猛,實際上她扮演的朱諾在影片開頭的舉動就足以印證這一點:親手搬運見證她懷孕的「物證」 ——沙發到Bleeker家門口,腳下鋪著花斑大老虎的地毯,嘴裡叼著福爾摩斯的菸斗……早熟路線昭然若揭,相形之下,Bleeker亮黃色大褲衩里刮乾淨腿毛的大白腿,倒是稚嫩得讓人生疑。就這樣,早熟的果實十月懷胎,女孩們開始忙於物色富有愛心的收養者的時候,男孩們還在大嚼Tic-Tac薄荷糖。
我相信朱諾不是一夜之間長大的,或許給她起名的父母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希望收養孩子的夫妻馬克和維娜薩問朱諾為什麼起這個名字,是不是因為阿拉斯加的首府(阿拉斯加州有的首府Juneau,發音與Juno相近),朱諾說不是,是因為羅馬神話,朱庇特(宙斯)的老婆就叫這個名字,她是女性、婚姻和母性之神。一切表明,朱諾呱呱墜地的時候就使命在身,無怪乎在懷上孩子之後,她只慌張了那麼一下就能從容地應對。我們可以忽略她手上的漢堡電話和大號飲料桶,因為這只是她身上的年輪,真正說明她成熟的,反而是其聰明的心智。你可以說她被父母縱容,但是當父親陪她找到馬克和維娜薩的時候,她很快搞定了收養大事。她意識到倉促之間懷上的孩子得不到安全感,不如為他/她找到一個已經用心準備多年的准父母。或許女權主義者會注意到朱諾的倔強,但實際上,她遠非高舉女權的旗手,更多的孩子氣,淹沒了她的過激。
女孩們已經長大、發芽,男孩們在做什麼?
在影片初期,我的男性視角始終牴觸它所表現出來的女性的無所不知。朱諾和她的朋友熱烈地討論怎樣找到一家合適的收養者,男孩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跑步穿過,從沒有關心過糧食和蔬菜。包括馬克,維娜薩的丈夫,似乎被維娜薩包裝成一個過份壓抑的音樂宅男,好像維娜薩為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而他只需要在一個窄小的房間裡偏安一隅。他以為一本大肚少女的漫畫和一部血腥四濺的恐怖片,就可以撩撥少女的心弦,殊不知朱諾少女懷春已然女人,決不能被她外表的純情拉下水。所以馬克因為沒有準備好做一個父親而選擇退出的時候,朱諾及時奉送一張勵志字條,他打開一看,卻是朱諾和維娜薩兩個女人的接頭暗號:如果你繼續,我也繼續。馬克在女人的母性攻勢下,徹底出局。
編劇把綵頭留給了布里克。一開始被我們認定為軟蛋的布里克,最終收穫了朱諾的芳心,勝在堅持。如果我們倒帶來看,布里克是那個一聲不響的移山愚公。朱諾佩服他唯一的愛好或許就是薄荷味的Tic-tac。在我看來,能一直喜歡一個牌子的糖果,吃上十年八年不膩的確實不易,更甭提始終珍藏著朱諾的小內褲了。再加上一成不變每天好幾英裡的跑步、朱諾吃醋讓他換女友時的絕不背叛,都足以成就布里克「新好男人」 的封號。在我們的不經意中,布里克跑出了個400米冠軍並打破地區記錄,讓假裝高傲、嘲諷朱諾的其他男人們灰頭土臉地閉上了嘴。
好不容易,彼得·潘才亦步亦趨地跟在朱諾女神的身後,慢漫長大。而朱諾女神,終於擦乾了滿臉淚痕,發動汽車,一路向北。你可以記住那麼一個鏡頭:右邊河道旁的一艘沉船已經海枯石爛,而左邊一列滿載的火車,正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