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瀾的雲
2009-07-21 18:47:47
植根於現實的狂想遊戲
經驗好比黑暗裡點上的火,想像是這個火所發的光;沒有火就沒有光,但光照所及,遠遠超過火點兒的大小。——楊絳
把「經驗」再往前推一步,於是我們就面對了現實,哪一種經驗不是我們從現實中取得的呢?於是想像和現實就註定是牽扯不斷的關係。即便這個世界任由我們狂想,我們依舊只是現實的活著;即便我們的想像打破任何可以打破的規矩,再無厘頭的狂想依舊抽撥不離現實的因素。想像是現實的一項外延,猶如一面放大鏡和哈哈鏡,把它面前的事物隨意無限放大或修改得面目全非。因為擁有了想像,生活便因此充滿趣味:發揮想像的人擁有了選擇把哪一部份現實放到這些光學鏡前的權利,而欣賞想像的人則對隱藏在放大鏡下哈哈鏡面的事物本來面目充滿好奇,於是大家繞著這個樂趣興緻盎然,於是生活變成了一個遊戲,於是發端於現實的想像充滿了無限的魅力。
現實生活大多平淡,我們需要故事和遊戲。於是世界三大名導演米歇爾•岡瑞(Michel Gondry)、萊奧•卡拉克斯(Leos Carax)、奉俊昊(Joon-ho Bong)用想像為觀眾編織了不思議的神奇寓言童話,而我們便懷著一種遊戲的心態時而緊鎖眉頭時而舒心微笑既迫切又艱難地想把那些華麗麗無厘頭的裝飾抽絲剝繭來一探究竟擺在我們面前的將會是是哪一類的現實。
三大名導譜上曲搭上弦為我們演奏一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的奇妙狂想曲,豎起耳朵仔細靜靜聆聽,那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既遙遠又真切——Tokyo,一曲來自Tokyo的協奏狂想……
Tokyo,東京,東京都,日本的首都,日本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日本的海陸空交通的樞紐,現代化國際都市和世界著名旅遊城市之一,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全球最富的城市。
東京,是日本人都想去東京,不是日本人也想去東京。那個高樓林立、熙來攘往、燈紅酒綠、絢麗斑斕的世界,亂花漸欲迷人眼。東京本身就是一首狂想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它的光華魅力和深沉暗流譜寫著每一個音符……
《Interior Design》——失去的自我
每一個年輕人都想去東京尋找和實現自己的夢想。弘子和男友阿明懷揣著一顆電影導演夢想闖進了東京,沒有住處的他們去投靠弘子的高中同學明美。在那個久別重逢的雨夜,舊友之間的情誼讓兩個女生都非常激動,擁抱著在雨中淋漓歡快地跳躍。
明美在一家夠小的公司上班,住一間夠小的房屋,她說:在東京,你工作的公司越大,給你拍馬屁的人就越少。阿明說:你應該到小公司去上班。明美尷尬地說:我工作的公司就夠小的了。然後三人笑起來,猶如一個笑話。生活是苦澀的,偌大的東京隱藏著無數處狹小空間中的苦澀。就像那一間間設計奇特卻冰冷潮濕爬滿螂蟲鼠蟻推開窗戶就看見死貓的房子。
弘子最終嘗到了這樣的苦澀,面對男友的數落,面對好友的不滿,人情冷暖。她找不到房子,只能硬著頭皮厚著臉擠在朋友的狹窄空間忍受人家的抱怨;她找不到工作,看著男友的成功,她才恍然覺悟自己的夢想原來只是男友的夢想罷了。她在東京這座城市迷失了自己,在愛情里失落了自己,她只不過是個跑腿的,只不過為著男友的夢想來到東京,圍著他東奔西竄。有一天醒來她發現自己的胸前開了一個大窟窿,她驚慌失措,卻找不到幫助,她在東京的街頭蹣跚著,抬頭望見漠然的目光,甚至連恐懼都沒有。驚慌中她感覺她那輛破車被報廢了,漸漸失去原型,如她自己一般。最後她變成了一把椅子,被人剝去了衣物,給人方便任人坐在屁股下,就像她的人生。她的汽車易了主,她的男友變了心。最後她被一個照了兩次面的音樂家搬回了家,也許這也算是一個歸宿吧……「我的近況,做好多事情呢,都是我以前想要做的。實際上,我從來都沒有生活在我的世界裡,沒感覺我有用。」
東京,總在美輪美奐的外表下有著如此的殘酷與怪誕,改變總是來得如此之快,最終突然發現自己找不到自己……
「我」究竟為了什麼而活?而「我」的世界又在哪裡……
《Merde》——遺忘的報復
「法語『美爾德』(merde)是一句髒話,大致相當於漢語中的『TM的』,而在日語中則相當於『クソ』,寫成漢字是『糞』,也就是『大便』的意思。 孩子會毫無顧忌地直接說出『大便』這個詞,而片中的綠衣怪人彷彿是現代人的孩子,因此,萊奧•卡拉克斯採用了間接等於『大便』的『merde』作為影片片名。此外,卡拉克斯很喜歡『糞』這個漢字形態,特地在電影裡讓它大大地出現了一次。」
Merde是個從陰溝里爬出的異類,常常會爬出陰溝在大都市東京的大街上大搖大擺大肆大鬧一番,甚至亂拋手榴彈造成流血事件。造成社會轟動的他被警方逮捕,被判了死刑……
《Merde》是三部短片中讓人感覺諷刺意味最濃也最出彩的一部,Leos Carax把這種諷刺拋給了一個似乎什麼也不懂無所顧忌的「類人」怪物來表現,就像小孩子高喊著「大便」一般刺耳又無邪。
從荒誕的怪物眼裡透出的世界總是特別真實的。Merde在牆壁上寫著「南京」字樣記憶的陰溝中找到了戰爭年代的遺留物,於是身披過去日本軍人的軍裝拿著手榴彈跑到人群中大肆轟炸了一番,帶著一種報復性的快感。他說:「我討厭人類,但我熱愛生活。」Merde熱愛生活,但是人類卻帶來了戰爭,所以他討厭人類。卡拉斯說下水道代表著過去的記憶,對於日本人來說,戰爭的記憶永遠是一個刺痛,他們不能正視那些曾在戰爭中所犯下的錯誤,所以Merde從那樣的記憶中跳出來,把赤裸裸尖銳銳的真相真理拋之於眾,對於他們來說是不能容忍的,雖然民間存在著兩股思想形態的鬥爭,但Merde,最終被官方扼殺。Merde在最後的彌留之際用他那顆白色的眼珠望了一眼他的神說了一句「蒼天也老了」然後消失死去了,而在日本人眼裡,他們的視角所及,只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下水管道而已……
卡拉斯是個極具諷刺之能事的大師,通過《Merde》似乎無心又張狂地大大諷刺了日本一番,甚至公然地跳出一句「在所有人中,日本人是最讓人厭惡的」的台詞,《Merde》的每一個畫面每一句台詞都充斥著諷刺的意味(尤其是法庭審訊的一幕)。Merde的那顆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珠,彷彿在述說著日本人對歷史的不敢正視;Merde愛吃菊花和錢,像要吃掉沉痛和骯髒;他穿著一身綠色的西裝,那種象徵和平的顏色卻摻進了暗沉……最後,卡拉斯還不忘玩了美元一把,把美國也連帶著諷刺了一番。
「卡拉斯這樣解釋自己的這部影片:如今的世界越來越退化和幼稚,而綠衣怪人美爾德就好像是我們的孩子,他不懂事,行為乖僻而淳樸,同時,他也代表著一種原始的文明,因此與現代社會產生了衝突。怪人從下水道里爬出來也並不是信手拈來的設定,下水道是一個隱喻,它代表過去的記憶。下水道里冒出來的怪人刺激著現代社會的痛處。對經濟發達的日本來說,南京大屠殺、太平洋戰爭這些引發痛楚的記憶都是不能不去正視的。而自我與他人也是本片的一個主題。美爾德說:『我討厭人類,但我熱愛人生。』他對行人的攻擊顯而易見地展現出自我與他人對立的一面,然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句台詞裡的『人生』等於是他人,個人的存在無法脫離非己的他在。這句耐人尋味的話揭示出自我與他人關係的雙重性和複雜性。」
《Shaking Tokyo》——情感的震動
香川是個待在家裡啃老的典型日本家裡蹲極品,十年沒有跨出家門一部,屋子堆滿整齊有序地堆滿用完或未用完的衛生紙筒、喝完或未喝完的礦泉水瓶、看過或未看過的各色書籍以及吃完的相同的披薩盒。他習慣站著吃飯,習慣邊上廁所邊打瞌睡,用堆積如山的書籍打發時間,每週六定期叫一個披薩,從來不看人的臉,也從來不和人有任何眼神接觸。在一個週六的不經意間,香川不小心碰觸到了披薩女的目光,那是一張純淨的臉,於是地震發生了……披薩女昏了過去,香川措手不及,他發現披薩女身上如機械般的按鈕,於是他猶豫著掙紮著鼓起勇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觸碰了那顆「COMMA」鍵……
《Shaking Tokyo》是《Tokyo》中最後一個短片,也是相對來說最溫和的一部,與前兩部充滿暗色調的片子相比,《Shaking Tokyo》的色彩柔和豐富的多,猶如愛情給人的感覺。家裡蹲香川為了尋找愛情走出家門後才發現,東京似乎已經成為了無人的世界,街道上了無人跡沒有聲響,唯有機器人送著外賣,每一個人都似乎是另一個香川,把自己封鎖在一片狹小的空間內,安靜得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東京充滿了一顆顆封閉冰凍的心。那些自我封閉的人在地震央紛紛竄出家門逃到大馬路上,然後在地震結束之後又陸陸續續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中。一陣希望又一陣失望。然而然而,香川抓住了披薩女的胳膊,輕觸著那顆「Love」的按鈕,對她說:「我要按了哦。」……
這就是東京,每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極力避免人與人之間的接觸,於是心靈在孤寂淡漠中慢慢麻木慢慢老去。沒有人聲喧譁的城市了無生氣,麻木了的人類只能靠身上的按鈕來維持思想情感,最後這種堅持也慢慢消退了。躲在屋子裡的人們,比行屍走肉還可怕。也許恐怖的地震能讓人類走出自己屋子,但只有溫潤的情感才能讓人類走出自己的世界。
《TOKYO》這就是東京,華光異彩背後的另一個東京,充滿著現實的晦澀。這種晦澀源於一個人,源於一個社會,源於一個民族……但是就像影片的結尾,有一些溫情,總能帶來一些溫暖,讓我們看到:那裡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