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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密碼--Pi

死亡密码/圆周率/数字漩涡

7.3 / 186,524人    84分鐘

導演: 戴倫亞洛諾夫斯基
編劇: 戴倫亞洛諾夫斯基 Sean Gullette
演員: Sean Gullette Mark Margolis Ben Shenkman Pamela H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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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us

2009-07-25 15:48:23

黑暗天才的自我解構--回憶阿羅諾夫斯基的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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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過去的一年稱為克里斯多福.諾蘭年並不為過,這個天才的英國人用看上去最不可能的漫畫英雄題材創造了一個電影史上的幾乎不可能被超越的奇蹟,無論是躋身史上前三的巨額票房,還是曾經力撼《教父》《肖申克的救贖》雄踞於IMDB首位的幾日,及至今年初奧斯卡獎上希斯.萊傑幾無懸念的捲走最佳男配角獎,《黑暗騎士》在2008年讓人們因為有太長的時間久違那種「好」與「座」兼具的優秀作品而產生的失落感一掃而光。然而也許正是由於佩戴在《黑暗騎士》頭上的光芒過於耀眼,使得人們幾乎忘記了那個和諾蘭同時出道的天才阿羅諾夫斯基也在去年攜《摔跤手》而歸,在經歷了威尼斯影展的折桂和奧斯卡獎的激烈纏鬥後,一舉走出了兩年前《珍愛泉源》失敗陰影的這一事實。兩個天才在經歷了許多年的疏離後又一次在同一年裡奉獻出了屬於各自的經典,但是彼此的境遇雖不能說是天壤之別,卻也早已今非昔比。於是,那個一再被提及的問題再次被擺上桌面,如果當初阿羅諾夫斯基選擇了去執導《蝙蝠俠》系列,一切是否會被改寫?

歷史是無法像膠片一樣被倒帶,重洗,復刻的。也許,阿羅諾夫斯基手下的布魯斯.韋恩的臉上會露出更多絕望和變態的神情,小丑靈魂裡的人性惡會以另一種更加觸目驚心的駭人方式得以呈現,高譚市里會更多的被阿羅諾夫斯基鍾愛的藥品,鮮血,慾望所佔據...可是,說到底,這終究只能是一種假設。阿羅諾夫斯基對於小製作的偏愛讓他放棄了最終歸屬於諾蘭的顯赫,卻也贏得了應該屬於他的口碑與讚譽。可是,這並不是說《摔跤手》對於阿羅諾夫斯基而言是怎樣的一種獨一無二的偉大。雖然,必須承認,沒有多少人能夠不為「大錘」蘭迪在絕境中的奮力掙扎而潸然淚下,沒有多少人能否認這個世界上恐怕除了阿羅諾夫斯基之外沒有哪個導演能在近乎放棄了全部自己賴以成名的標誌性電影元素後,用一部幾乎完全背離自我風格的作品來贏得一片讚譽。可是,我還是更喜歡早先的阿羅諾夫斯基,前世的阿羅諾夫斯基,那個製造了一系列只屬於夜晚的經典的黑暗天才阿羅諾夫斯基。

《死亡密碼》,十年前阿羅諾夫斯基罕為人知的處女作,一部據說僅僅花費了6萬美金,全部用黑白膠片拍攝,沒有大牌參演的電影。它的名氣和它低廉的成本一樣很輕易的就被人埋沒了。所以,直到現在,人們還是願意錯誤的面對著《夢之安魂曲》里似乎永不枯竭的靈光閃現發出自己驚訝的尖叫。可是,要知道,這一切天才的釋放其實在兩年前就已經悄悄的開始了,《夢之安魂曲》的爆發,不過是阿羅諾夫斯基長久積聚之後的一次輕巧的改頭換面。

數學天才,精神分裂,科學與良知...這些《死亡密碼》中的元素似乎聽上去會讓人馬上聯想起經典的《美麗心靈》。但是,馬庫斯具有納什所不具備的偏執之外的瘋狂,阿羅諾夫斯基也不是那個喜歡給人性唱讚歌的朗.霍華德。也許它們之間如不相容的冰火一樣的名字,就已經決定了這個黑暗天才手中故事的與眾不同。

天才馬庫斯對數字有著非同常人的敏感,他的工作就是在家裡預測股票的走勢,而與數字為伍也是他全部的生活,他堅信不僅僅是證券,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數字來解釋,而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把複雜的世界轉化成相對簡單的數學模型。在這種終極理想的驅使下,他寧願整日蓬頭垢面,把自己與外面的世界相隔絕,也要試圖在讓自己在家裡電腦「歐幾里得」的螢幕上找出整個世界的秘密。但是,逐漸的,馬庫斯陷入了無解的困境中,一方面,缺乏同外界的溝通讓他變得越來越暴躁與孤僻,另一方面,他腦子的某種東西也一直在折磨與糾纏著他,讓他不自覺的沉溺於幻覺中,無法正常的思考。於是,他只能靠大量的藥品來緩解痛苦。直到某天,「歐幾里得」在吐出了一串奇怪的二百一十六位數字後突然報廢,馬庫斯向自己的導師索爾請教,索爾認為馬庫斯已經過度的執迷於數字,教他好好休息。但是,馬庫斯卻偏執的相信自己的選擇,他堅信這數字就是通往世界終極秘密的鑰匙,而這串數字與當天股票市場奇異走勢的吻合更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確信無疑。瘋癲的馬庫斯看似無人理會,其實他發現的秘密早已被周圍的人覬覦已久。一方是證券公司的人們想利用馬庫斯手中的神秘密碼來狠撈一筆。另一方面教會的教徒們則告訴馬庫斯這數字是猶太人的秘密,神聖的上帝之名。馬庫斯因為這數字陷入了危險的境地裡。但他依然不願將這數字交給任何一方,因為他堅信因為發現了這串數字,他自己就是上帝。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逃脫不了大腦中的某個部份對自己無窮盡的折磨,最後,精疲力盡的馬庫斯無法忍受數字和他的腦子給他帶來的痛苦,他舉起電鑽,對準了自己的大腦...

一個昔日的天才在小女孩簡單的數學題面前無能為力,他失去了對數字的敏感,可是卻看到了樹葉里透出的一絲陽光。

從1992年自己學生時代的作品獲獎,直到1998年自己臨至而立之年才交出正式的第一份作業,阿羅諾夫斯基第一部作品的誕生經歷了長達六年的思考。作為一個低產的導演,阿羅諾夫斯基對於電影中主題深度的挖掘是相當看重的,從處女作開始,他就在試圖給他人以一種這樣的印象--在華麗甚至花哨的影像技巧背後,他的作品裡所思考的東西其實才是更重要的。相比而言,同期出道的諾蘭野心似乎沒有那麼大,循序漸進的諾蘭也許在起點上不及阿羅諾夫斯基深邃,但是經過經驗的積累和自身的歷練後,諾蘭的作品卻是一部比一部更深的。而阿羅諾夫斯基的思考則顯得沒有什麼規律可言,難以捉摸,縱然他的大部份作品都讓人心悅誠服,但也有《珍愛泉源》這樣想得太多太深以致晦澀得有發狂衝動的異類。但是,不願讓自己的影像被畫面完全支配,這樣的想法還是讓阿羅諾夫斯基的作品看上去充滿了內涵。

如果說諾蘭在自己的電影裡一直在說的只有一個詞「復仇」的話,那麼阿羅諾夫斯基一直在探討的話題似乎也離不開對慾望的質疑。而這起點,就是《死亡密碼》。


「1.數學是自然界的語言。2.我們周圍的事物可以用數字來表述。3.將這些數字轉化成圖像,就會形成模式。所以,在自然界中,到處都存在著模式。」簡單明了的表述,數學公理式的語言,電影開篇主角馬庫斯的一段個人獨白,恰也就是他為人的終極信條。這信條促成了馬庫斯心中形成偏執的念頭,而在這一觀念的指引下,馬庫斯也開始了自己解構世界的旅途,甚至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走火入魔。也許,所有有關終極,本質,核心的論斷天生就是堂而皇之,空泛且虛偽的,它們用玄秘的語言偽裝著自己真實的秘密,裝出一副等待著被他人參透的高深模樣,而事實卻是,這些論斷可以被任何人理解,因為它們都來自於人的本性。世界真的可以被幾個數字,幾條規律,幾個公理所概括嗎?人們就是喜歡打著「便利」的旗號來進行一系列不必要的化繁為簡,而並不考慮這種簡化的後果。而當這種簡化有了結果--真的通過所謂的研究得出了某些「結論」,曾經充滿顏色與動感的世界一下子就沉默與黑白了。「結論」,就是要否定世界最大的樂趣--變化,把感性的人變成冰冷的機器與程序,而「結論」的少數掌握者,則依舊可以獨享那個多彩的世界。可是,究竟為什麼人們如此鍾情於「結論」呢?

因為這是「科學」,多麼富於高尚的道德感的理由,這樣的回答讓真正的答案距離人們越來越遠,就像真實的世界與人們越來越遠一樣。倒不如是一種叫「心魔」的東西在支配著人們。不是說人們不需要一個多樣的世界,也不是說人們真的喜歡生活在被符號和數字支配的空間裡,只是,所有的人都不願讓將世界的變化共享給他人,而是寧願獨享這美好。結果就是人們羅織出一系列用來欺騙和統治的「原理」與「結論」,然後再努力使自己成為這些被稱為可以用來解密世界的「鑰匙」的持有者。把大多數人禁錮在靜止的世界裡,這樣,持有者們就不必擔心還會有人來與之爭奪這個真實的變化的世界。「科學」只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中的一種,其他的,譬如「宗教」「政治」,無一不是如此。在電影裡,一串僅僅是由於電腦故障產生的數字,卻能夠讓人為此瘋狂,證券公司的人們認為這是預測股市走向的密碼,教會的人們說這是上帝之名,馬庫斯則更是把它當做了自己就是上帝的理由。所有的人都在爭奪著這神秘的密碼,因為在他們各自看來,這密碼就是自我統治世界的一種手段。金錢,信仰,權利,在它們的表面之下,包裹的就是人的不可告人的慾望,享樂與自私交織而形成的慾望,這慾望就是所謂的「心魔」。為了能夠擁有欺騙他人的機會,首先人們不得不理直氣壯的先去欺騙自我,拜倒於一串數字之下。這個有點黑色幽默意味的故事在阿羅諾夫斯基的演繹下並沒能讓人有傳統的啼笑皆非的感覺,相反,所體會到的只有無盡的沉重。記得在一部電影裡,曾有人揶揄說俄國人的性格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一樣,充滿了不幸,痛苦,悲傷。而身為俄國人後裔的阿羅諾夫斯基用那片凍土之上的人們的思考方式給世界呈現了一個個醜陋的心靈。馬庫斯說,童年的時候媽媽告訴他不要直視太陽,而他卻做了,結果就是他雖然擁有了過人的天才之力,但卻再也看不見陽光。那片沒有陽光的角落不就正是人們心裡被慾望所支配的部份嗎?黑暗中的天才,想要解構世界的天才,最終,也只能自我解構。而世界,真的屬於數字與公式嗎?科學,又真的能夠為人類解決一切難題嗎?帶著這樣的疑問,阿羅諾夫斯基踏上了自己的思考之路。在兩年後的經典之作《夢之安魂曲》里,他依然在不依不饒的質疑著科學,殘忍的展示著人們醜陋的慾望--號稱是科學的減肥藥,最終卻讓電影中的母親走上了吸毒的不歸路,紅色的連衣裙永遠都成了夢中的記憶。而即便是在2006年的爭議之作《珍愛泉源》里,似乎依然也能感受到,在看似玄妙晦澀的影像背後,阿羅諾夫斯基在告訴人們,科學永遠不能帶來生命的永恆,它只會讓人遺失,真正永恆的愛情是不能靠科學換來的。《死亡密碼》就是這樣的一部開山之作,阿羅諾夫斯基之後所有的電影,也許都有各自獨特的風格,但是不變的,卻是那種嚴肅的質疑精神。

必須承認,雖然《死亡密碼》探討的話題相當有深度,但作為阿羅諾夫斯基的處女作,導演自身較為淺薄的經歷和當時尚不深入和成熟的哲學思考使得這部電影看上去多少有些心有餘力不足的感覺,但是,除了為阿羅諾夫斯基之後作品奠定了一個共同的主題外。阿羅諾夫斯基在電影中展示出的影像風格,對他之後的作品的影響似乎更為深遠,尤其是《夢之安魂曲》。如今提到《夢之安魂曲》,人們津津樂道的除了導演對「夢」「慾望」「毒品」這些話題的探討外,就是電影裡花哨前衛的拍攝技巧了。但是,事實上,這些技巧無一例外的沿襲自《死亡密碼》。快到已經不能用」凌厲「來形容的剪輯,大量的極具誇張效果的特寫鏡頭運用,對開門,服藥,注射等動作近乎繁複的刻畫與描寫,再配合上阿羅諾夫斯基自己極其鍾愛的電子音樂,即便拋棄掉故事部份不論,《死亡密碼》僅在視覺上就足以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當然,這種有點」冷酷「的風格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為了表現主角馬庫斯被腦子折磨的痛苦狀態,阿羅諾夫斯基在對他的幻覺世界的描繪上可謂不遺餘力。甚至說,比起深邃的主題,電影對於幻覺的刻畫反而更讓人印象深刻。當然,也許這本就是阿羅諾夫斯基的初衷--偏重於對夢境的展現。眾所周知,心理描寫是視覺藝術比起語言藝術最大的軟肋,電影自身條件的限制使得其很難充分的表現出人物內心世界的變化。但是,在阿羅諾夫斯基這裡,以往的不可能卻都化為了現實。除了用傳統的形象的方法展示主角馬庫斯被腦子折磨時的痛苦之外,阿羅諾夫斯基更多的加入了一些個人的新要素,比如說將攝影機固定在人物的身體後,隨著人物身體的晃動,鏡頭也發生劇烈的晃動,雖然可能給觀眾帶來極強的不適感,但是這種顛簸卻似乎能人們綁在影像里人們不斷跳動的內心與腦子上。除此之外,阿羅諾夫斯基在《死亡密碼》中夢境的呈現里,還初次運用到了他的影像里另一個被人反覆提及,甚至詬病之處--對於殘酷的鍾愛。被大腦所折磨的馬庫斯在心中不止一次的想毀滅自己的大腦,而在夢境裡,這些想法被演繹成了「刺腦」「洗腦」等令人觸目驚心的鏡頭,腦子上不時蠕動過的蛆蟲,大腦里流出的鮮血,黑白膠片下涇渭分明的對比,足以令人作嘔,但也足以令人體會到真實的殘忍。而這極度逼人的真實,在電影最後發揮到了極致--馬庫斯在廁所裡將電鑽活生生的刺入自己大腦的場面會讓許多人在多年後都不會忘卻這噩夢般的回憶。也許,正是這樣成功的嘗試,使得阿羅諾夫斯基在其後一發而不可收,《夢之安魂曲》里最後二十分鐘令人窒息的表演,斷肢,電擊,GJ的交替出現,《摔跤手》里對於鮮血毫不掩飾的呈現。這些讓人不得不感嘆,阿羅諾夫斯基對黑暗的鍾愛不僅僅是侷限在幽暗的心靈里,在目光的注視下,他依然可以面不改色把最真實的殘酷放在人們的面前供人參觀。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說阿羅諾夫斯基是美國獨立電影圈自賈木許之後,在九十年代末以來最出色的導演。但是,在骨子裡,我是希望阿羅諾夫斯基能夠像賈木許一樣特立獨行,獨立於大眾之外的。可是,眼見他當年的銳氣被所謂的成熟日漸消磨,到了《摔跤手》,甚至已經有了那麼一點為「美國夢」歌功頌德的意思,又有誰能夠不懷念他曾經黑暗無比,卻又鋒利異常的前世呢?據說,他的下部作品《黑天鵝》又將回到自己賴以成名的心理懸疑題材,雖然主角已經從十年前名不見經傳的無名草根換成了大名鼎鼎的娜塔莉.波特曼,雖然他手中握著的已經不是當年皺巴巴的六萬美元,可是但願,他的那根對於心靈中的黑暗異常執著與敏感的神經不要在重壓之下改變,甚至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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