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碎的童話

世界上最令人心碎的事，莫過於僅有最簡單最基本的要求卻不可得，以致於不得不編織一個幻境來麻醉自己，並從中獲得幸福。尤其是，當提要求的人是個無能為力的孩子時。

這就是為什麼看《潘神的迷宮》到結尾，我無法控制我的眼淚的原因。

小女孩奧菲利亞的爸爸死了，她的媽媽改嫁給一名上校，並懷了孕，因此帶著奧菲利亞搬到上校駐地。軍官維達是佛朗哥政權下一支軍隊負責人，他的任務是剿滅反抗獨裁政權的游擊隊。他本人最大的愛好是虐待和殘害被抓到的任何人——從游擊隊員到普通農民，從他們的血和哀號中獲得快樂。對他掌控地區的人民，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醫生、市長等高官，他以嚴酷的手段管理和威嚇著他們，令他們生活在恐懼之中，而不得不完全服從他。對奧菲利亞的媽媽，與其說他愛她，不如說他把她當作生兒子的機器，他要求她不惜一切代價保胎，他規定她必需要生個男孩，沒有選擇。

生活在孤單之中的奧菲利亞，想和媽媽相依為命也成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這時，奇幻的事情開始了。她在精靈帶領下到了一個迷宮，見到了傳說中掌管森林生物的潘神。潘神告訴她，她其實是地下王國走失的公主，她的父親日夜在思念她，只要她完成潘神提出的三個任務，她就可以回到她的國度，幸福地與父親生活在一起。

三個任務並不算難，第一個是到一個大樹洞裡，把潘神交給她的東西餵給盤踞在那裡的巨型青蛙，然後從它的嘔吐物中拿到鑰匙；第二個是用粉筆畫出一扇門，到門裡的世界用鑰匙打開箱子，逃脫魔鬼的追逐，取到一把匕首。

在她完成第二個任務後，她的媽媽生產了，如上校所願生了兒子，自己卻因難產而死，奧菲利亞的保護也沒能起到作用。失去了母親的奧菲利亞接到了第三個任務：把初生的小弟弟抱到迷宮裡，用匕首取得弟弟的血，打開進入地下王國的大門。

在奧菲利亞執行這三個任務的過程中，現實世界中的事情也在加緊進行，上校與游擊隊的衝突日漸激烈，雙方死傷也越來越多，在奧菲利亞抱走弟弟的那個晚上，游擊隊發起了最後攻擊，一片炮火聲中，殘忍的上校自己縫好自己的傷口，持槍追殺奧菲利亞到了迷宮。奧菲利亞拒絕了用小弟弟的血換回王國機會的主意，她把弟弟交給上校，卻被上校開槍打中。

影片在這裡進入了最打動人心的一刻。垂死的奧菲利亞看到一片紅光，她完好地、身著華麗衣服進入了地下王國，在安詳的氣氛中見到了她的父親，潘神守護在旁，微笑著告訴她，因為她的善良，她通過了考驗。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與她的父母待在了一起，而她的地下王國的母親，竟然就是她剛剛死去的媽媽。

現實折回，奧菲利亞急促地喘息著，在來救她的上校女傭懷裡死去。至此我終於確信，這個奇幻的世界，其實始終是奧菲利亞自己的想像，而地下王國等候她的父母，其實也就是她現實中先後死去的父母，她幻想出這個世界，僅僅是為了平靜、安全地和父母守在一起。她沒有想到她的母親也會死去，因此在她最初的想像中，只是父親在地下王國中等她，而現實的發展，使她不得不在這個幻想世界中加上了母親。

現實中的強大的、不可戰勝的惡與幻想世界中與惡搏鬥，現實中美好被斥責與幻想世界中善得到肯定，現實中的恐懼、流離與幻想世界中的幸福、安定，現實中的失去親人與幻想世界中親人相聚，種種巨大的對比令奧菲利亞的處境越發讓人同情。

在不能確定一切都是奧菲利亞的想像時，我們還能迷惑於奇幻世界的神秘，寄託於另一個世界對奧菲利亞的拯救，而到了結尾，它把我們的希望統統打碎了。死亡拯救奧菲利亞於生的苦難之中，而這是她唯一的解脫之路。越想到這一點，我的悲痛就越難以抑制，我的眼淚是到結尾才落下的，卻怎麼也難以收回。

真正的苦難才能造就真正動人的藝術，相比之下，同樣以兒童奇幻故事為題材的《亞瑟的迷你墨王國》，就太輕了，太「為賦新詞強說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