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俠》：愛情不是東西

不難預料，《機器俠》上映後會遭遇如潮的惡評，對於習慣了《變形金剛》式視覺衝擊的中國觀眾來說，《機器俠》的特技太過山寨，華語影人不擅科幻的短板在劉鎮偉處亦暴露無遺，對於期待看一部科幻大片的觀眾來說，《機器俠》會讓他們失望透頂。
看得出來，劉大師有意的用拼貼手法來營造無厘頭氣質。明明是2046年的科幻背景，可選了走馬塘這麼個現在看起來都落後的地方（對世外桃源的反諷？）；明明是變形金剛式的大決戰，卻搞出了一大堆舞刀弄棒的三十年代女阿飛來火併；明明鄭中基、曾志偉的表演最搭調，還是選了胡軍來做主角——此種怪誕風格，可能還是不適應時下中國觀眾的口味。

但《機器俠》並不是一部失控的電影，片中的特技要達到什麼效果，應該都在大師的把握中。事實上，從《大話西遊》開始，歷經《情癲大聖》，再到這部《機器俠》，劉鎮偉本尊協同他的「技安」分身已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路數，我甚至認為把這三部影片看作是劉氏三部曲也未嘗不可。三部影片都是用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外殼包裹住笑中帶淚的愛情本質追問，美學上就是奇幻故事＋無厘頭悲喜劇的風格。不過單從「幻」上也可以看出劉大師的變化軌跡：《大話西遊》中徹頭徹尾的東方神怪奇幻，《情癲大聖》中則在前者的基礎上加入了外星人等科幻元素，到了《機器俠》，劉大師已經完全拋卻了神怪奇幻的東方色彩，打造了一部徹底的（至少是在形式上徹底的）科幻電影。
嚴格的從硬科幻的角度來看，《機器俠》乏善可陳，本片並沒有在科幻母題上有什麼挖掘——這恐怕也不是劉的本意。雖然片頭就用字幕標明了機器人的自主意識及其對人類的反詰，但這類主題在電影史上並不新鮮：尼奧拯救了錫安基地，機器人也夢見了電子羊，沿著這個路徑走下去，《機器俠》只能顯出處處迴避阿西莫夫定律的尷尬。
所以科幻只是《機器俠》的一層外衣，就跟《變形金剛》一樣，你要這二者看成神話片也同樣成立，反正它們的戲劇邏輯都不建立在嚴謹的科學推演基礎上，弄點科幻的花活，顯得與時俱進也就罷了。

《機器俠》還是講愛情的，這應該才是劉大師的落腳點。回溯劉氏三部曲，大師最擅長的就是在一個荒誕的情景中極盡反諷之能來拷問愛情的本質。愛一個人需不需要理由？這個問題已成劉氏三部曲共通的司芬克斯之謎。細分一下：愛情如何產生？為何產生？應該怎麼產生？產生之後沒有結果怎麼辦？愛情與愛情之間的衝突該如何處理？……一大堆無解難題。在啟蒙理性把「人」字大寫之後，愛情自由似已成普世公理，但空前的自由也昭示著空前的迷亂——愛情這東西，其實不是個東西。
劉大師影片裡的愛情，發生的都毫無來由。K1愛上素梅，素梅也愛K1，但人機殊徒，這跟人鬼殊徒是一個道理；大春暗戀素梅，不過素梅歷來當大春是叔叔，這又有了亂倫的意涵（畢竟不是人人都能當楊過和小龍女）；小江自以為單戀素梅，後來在素清的開導下，才明白自己的真愛……剪不斷，理還亂。不過此間我們還是可以找到似曾相識的影子：K1不能跟素梅廝守，跟至尊寶最後眼睜睜看著紫霞逝去一樣，都是因為外界的不可抗力造就了這段愛情的不可能，這是宿命（結構）性的悲劇，無法更改（我一直以為宿命性的悲劇才是悲劇的最高形式，古有《俄底浦斯》今有《十二猴》可茲明證）；而素清的美好歸宿，其實完全歸功於她對小江的捨身教導，這跟《情癲大聖》裡小妖「岳美艷」一心一意為唐僧付出毫無二致（好在此片給了素清一個團圓結局，不過女性在面對真愛時表現出來的勇敢與清醒總是勝過男性）；而素清這個總是幽靈般閃現的人物，某種程度上倒是跟《天下無雙》裡的「情比金堅」很類似，有點清醒的旁觀者的意思，她也是全片中對愛情理解的最深、把控的最到位的一個（所以結局也最好）。
愛情就是這樣，我們不能保證我們奮不顧身的愛上一個人，就一定會有一個好結果。事實上，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只不過是假裝有了一個好結果——或者用婚姻來作愛情的墳墓。《機器俠》把這個事實殘忍而寫意的揭露了出來，當素梅癱倒在地嚎啕大哭時，我雞皮疙瘩頓時掉了一地。

對於那些奮不顧身的愛過，然後又撕心裂肺的失去這份愛的人來說，《機器俠》應該能勾起他們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如果你覺得《機器俠》根本不知所云，那麼恭喜你，你還沒有受過傷害——但願你永遠認為《機器俠》是不知所云下去。
不過一旦年紀大了，有些看法不變也難。等到我們真到了蹲下起來就頭暈就頭暈的年齡，再去回想《機器俠》，片中那段關於第三者和真愛的精彩對白、那幅眼見愛人零落成泥的悽美畫卷，還有那段腦袋變成豆豉鯪魚罐頭的爆笑橋段，都會在我們的記憶中歷久彌新吧。更重要的是，也許只有等到那一刻，我們才會幡然省悟——
什麼機器俠，無非是一個愛情殺手罷了。
媽的，寫的我都心痛了。買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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