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流淚——品《美麗人生》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有人說這是部處處帶淚的喜劇片，也有人說這是部經典悲劇,其實喜劇還是悲劇的爭論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它感動了你，並讓你思考。
    
    影片的開頭就笑料不斷。黛拉從天而降落入基度的懷中，開始他們美麗的緣份，那句「早安，公主」貫穿著他們愛情的發展軌跡。之後基度為了接近「公主」費盡心機，喬裝羅馬督學去黛拉的學校考察，為的是套出黛拉週末的安排，並不惜在講桌上跳起脫衣舞；去劇院看戲就為了痴看心中的女神，還對旁邊的女士編造出右耳失聰的荒謬理由解釋自己始終向右仰視黛拉的舉動。貝尼尼天生是個偉大的喜劇演員，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讓人捧腹不已，所以他才能把童話世界裡的皮諾曹搬上螢幕卻不見人工雕琢的痕跡吧。
    個人覺得他們終成眷屬的那段處理的精煉又巧妙。基度帶著黛拉逃出訂婚筵席，走入一個門口擺滿鮮花的房間，鏡頭並沒有跟著主人公拉進屋裡，而是停留在門口。正當觀眾禁不住猜想裡面究竟發生什麼的時候，主人公從裡面走出來，只是著裝不同，身邊還還多了個可愛的男孩。幾秒鐘的鏡頭就帶過了整整五年，這種技巧性的處理讓情節自然流暢，其中的幸福甜蜜自是毋須贅言。
    貝尼尼非常善於製造種種巧合併由此達到前後的呼應。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比如「公主」初見面送他的雞蛋剛好被他不慎放在簽字官的帽子裡，蛋黃蛋清淋了官員一臉，而這位官員恰巧就是黛拉的未婚夫，騎車逃走的路上基度又正巧撞到黛拉的懷裡。喬舒亞一被叫洗澡就跺著腳耍賴，但後來正是這種對洗澡的抗拒讓他逃過了被送進毒氣室的命運,成為唯一倖存的猶太孩子。好友教他的意識控製法被基度屢次成功施用，在劇院為求佳人一眸，以及片尾在逃跑的夜晚對德國狗的驅逐。尤其是基度向黛拉表白的那個夜晚，這種巧合更是被主人公利用到極致。他先是利用好友的車跟黛拉未婚夫車子摸樣相同讓黛拉坐進了自己的車子，在笨拙的車技使得車子拋錨之後他又用絲綢鋪在臺階上跟心中的公主雨中漫步，靠墊作雨傘，方向盤是傘柄，如此的浪漫哪位姑娘不會芳心萌動？之後從天而降的鑰匙、李醫生的謎底揭曉、一頂干帽子的更換讓黛拉對聖母瑪利亞的神力信以為真，也贏得了佳人芳心。這些巧合不僅凸顯基度的足智多謀，也使得前後情節連貫流暢渾然一體。

    在一篇影評中讀到：如果貝尼尼知道觀眾被感動得哭了不見得欣慰，一定一臉苦笑，作為一個出色的喜劇演員他要的不是這個效果。我不同意這種看法。如果真的不希望觀眾落淚他完全可以把本片處理成大團圓結局，只要基度在最後一夜仍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化險為夷，黎明到來時分就是三口之家團聚之時。但是編劇導演兼男主角的貝尼尼顯然認為單單喜劇是不足以表現主題的深刻的。悲劇不是媚俗，它更接近生命的本原。從看《東京愛情故事》我就知道，如果完治最終沒有錯過立香我一定不會對這個遺憾耿耿於懷那麼多年。生活本身就充滿了缺憾和不完美。
    其實最高明的就是將悲喜劇的優點結合，以喜劇的形式去表現悲劇的主題，所以《大話西遊》成為很多人心目中永遠的經典。貝尼尼很清楚這一點，他自己也表明「要用一種喜劇的方式描述一個有血有淚的故事」。在影片前半段他充分施展他的喜劇天分營造浪漫愛情輕喜劇的氛圍，但是在喬舒亞五歲生日的那天，就在他從未謀面的外祖母帶著禮物準備接納他的時候，災難突然降臨。之後在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日日夜夜雖然基度還是那樣樂觀地保持著嘴角的微笑，會場卻極少聽的到先前頻繁的哄堂大笑。每個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為主人公的命運糾結著，直到最後一刻小喬舒亞撲進母親的懷裡興奮地舉起雙臂高呼「我們勝利了」，她的母親也欣喜地抱緊他倒在草地上，畫面上每個人都在笑，但是我們的眼角卻無法抑制地滑出淚滴。

    很多人都說這部片子最偉大之處就在於對偉大父愛的刻畫。為了不讓兒子稚嫩的心理幪上戰爭的陰影，基度編造了一個彌天大謊，將充斥著眼淚、悲傷、鮮血和死亡的人間地獄變成一個遊戲，得到一千分的人可以得到一輛真正的坦克，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為兒子圓這個謊，用笑容讓孩子相信這個謊言。如同結尾畫外音喬舒亞的獨白中所說，這是一個父親的犧牲，是最好的禮物。最讓我感動的是兩個鏡頭：一是基度第一天搬完鐵氈回來已經累的快趴下，卻一把抱起奔向他的孩子，然後掩飾倦容興奮地向喬舒亞描述這一天「玩」了哪些項目，跳房子、甩大繩……為增加說服力他臉上的笑容滿溢著感染人心的喜悅。每次他給兒子編造謊言時他的臉上都綻放著這種燦爛的笑容，無論他當時內心有多少掙扎和苦痛。還有一個鏡頭就是當他不幸被納粹發現並很清楚自己將難逃厄運的時候路過兒子躲藏的鐵箱前，在生命最後一刻他還是不忘盡父親的職責最後一次維持孩子心中那個由謊言堆積成的童話，和孩子交換默契的一個眨眼後像小丑一樣誇張地踏著大步走過，臉上還是那個樂在其中的笑容。

    除了父愛，這部影片還謳歌了各種形式的人間真情。基度和黛拉之間深厚的愛情讓沒有猶太血統的黛拉毅然跟隨丈夫兒子來到集中營過著悽慘不見天日的生活。在那樣危急的險境中基度還是想盡辦法向黛拉報平安。無人的廣播室裡「早安，公主」的開頭語加上孩子稚氣的童聲給一個母親的心帶來了多少安慰，當那首令他們相愛的歌劇旋律迴響在夜色里，遙遠的幸福時光似乎回到眼前，黛拉的眼中充滿了感動和希望。
    再說友情。忠厚耿直的李醫生，他記得那個喜歡出謎睿智機靈的朋友基度，也正是他讓基度在體檢中逃脫一死，並把他介紹到餐廳做服務生而免於苦力，但是他無力救他們全家逃出牢籠。最後一次出鴨子謎語的時候他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在痛苦的淚水和憤恨砸向桌子的那一拳中表露無遺。
    還有戲份不多的基度的叔叔。在即將進毒氣室的前一刻他還非常關切地扶起一位摔倒在他面前的德國女兵，即使女兵並不領情，但是叔叔的寬容和善良可見一斑。以德報怨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胸懷，即使每天面臨迫害，他還是拋開怨恨，把每個人都想像成同等的上帝的子民，沒有血統、國籍之分。在他面前摔倒的不是德國人，只是一個柔弱的女人，所以他紳士地伸出援助之手。

    這部影片給我的啟示，最可貴的就是基度身上的樂觀和笑對所有苦難的達觀和泰然。在慘無人道的集中營中，他一直以堅忍的意志力面對所有的不幸，用嘴角的笑容來表示對殘酷和荒謬的鄙視。我相信，基度可以那樣聲情並茂地向兒子描述那個遊戲，那樣毫不做作的開心，是因為那種快樂是源自內心發之於內的。他並不是在單純給孩子演戲，也在幫自己和週遭的人堅定信念，堅信今天的噩夢就像一場遊戲終將過去，堅信黎明就在不遠的未來，堅信美麗人生是永遠的。這是天性樂觀幽默的義大利電影藝術家貝尼尼人生態度的真實寫照。
    忘了誰說過的：「生活就像一面鏡子，你笑它也笑，你哭它就哭。」無論命運多少波折，當你時刻笑靨如花，你的人生也會燦爛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