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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來--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and Spring

春夏秋冬又一春/春去春又来(台)/春夏秋冬(港)

8 / 87,631人    103分鐘

導演: 金基德
編劇: 金基德
演員: 伍永秀 徐在英 金永敏 金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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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童姥

2009-08-30 03:18:41

春去冬來,又一春


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六祖壇經》

引 言

    在電影中探索生命與人性,是韓國著名導演金基德的一貫作風。所不同的是,這位「異類」導演總是在唯美的畫面下加入不少的情色與暴力元素,也許正是因為這種矛盾才能赤裸裸地、深刻地暴露出潛藏在人性下的陰暗面。從電影的表現手法來看,金基德對暴力美學情有獨鐘,他對於當代都市人的生活與心態持著批判性的譏諷。在他的情色世界裡,美雜糅著愛、報復、鬥爭和超越等,美與醜之間實際上是交融著的。因此,我們在《空房間》中看到了一個沉浸於愛的幻想之中的幽居女性;在《漂流欲室》中看到了為愛瘋狂、近乎變態的啞婦;在《撒瑪利亞女孩》中看到了壓在少女心頭的精神重負;在《壞小子》中看到了那種殘忍的報復、痛苦的窺視和畸形的欲戀。敏感的題材、另類的影像、隱喻的情慾,這一切緊牽著觀眾的神經,那種道德自律的重負感彷彿壓得我們喘不過氣。痛並承受著,又如吸食鴉片般欲罷不能,相信這就是大多數觀眾在觀看金基德作品時的感受了。

    當然也有人對金基德的「另類」不屑一顧,認為這位導演無非靠著感官刺激來吸引觀眾的眼球。莫非離開了情色與暴力,金基德就一文不值?非也!且看《春夏秋冬又一春》(以下簡稱《春》)中流露出的那淡淡的純淨與濃濃的禪味,四個人生階段同樣飽含著耐人尋味的哲思。這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可能會讓我們誤以為此乃金基德導演風格的轉型和收斂,其實不然,它所表現出的七情六慾、因果循環,依然是對生命形式的一種強烈的質問。或者在沒有尋找到更加合適的人生出路時,我們只能暫時棲身於宗教中,以尋找慰藉、尋找人生的終極意義。這或許也是對人生際遇無常、命運不可捉摸的一種無可奈何的哀嘆吧!

《春》可謂是金基德的世界觀對生命軌跡的一次完整的宏觀描繪。這是一個跨越人的一生的故事,導演很自然地將影片切割成四個相互聯繫的章節,春夏秋冬依次象徵著人生的四個階段。當一個生命輪迴結束時,另一個生命的輪迴又接著開始了。然而,新生命的誕生帶來的並不是希望與歡愉,而是一種悲傷與慨嘆。彷彿我們已經看透了這種生命的交接不過是苦難的延續罷了,人生依舊在輪迴的怪圈裡打轉。那空靈寧靜的山水畫面,那微微一笑的佛陀,那隱而不露的佛偈,皆為一種人性掙扎的東方式表述。

春:緣起

佛曰: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緣聚則生,緣散則滅。

一扇斑駁的厚重木門,吱啞一聲,拉開了《春》的帷幕;一棵寂寞老樹,幾處嫩芽,醞發著春的生機;一座孤獨的水中寺,兩個和尚,過著與世隔絕的僧侶生活。遠離都市的喧囂,沒有親人與朋友,有的只是對佛的膜拜和那種「坐看風生水起,靜待花開花落」的樸素生活。

晨起採藥,師父說:小心蛇啊。採藥而歸,師父說:即使看起來一樣,這種藥可是會要人性命的。的確,在人生旅途之中,時時處處暗伏著危險。謹慎而行,是老和尚對小和尚的教誨。似懂非懂,小和尚的人生之路畢竟要自己去經歷。

小貓、金魚、小舟、彈弓……,充滿童趣的生活,已然讓人忘記了他的和尚身份,此時的他也就是一個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懵懂頑童。但是如此純真樸實的小僧人,依然滋生了靈魂深處的罪惡。

一日,他將石頭縛在魚、青蛙與蛇三隻小動物身上取樂,看著它們掙扎喘息而興奮得手舞足蹈。是殘忍嗎?小和尚的心中並無這樣的概念,得意的笑聲彷彿讓人覺著這無意間犯下的殺戒是那麼地順理成章。躲在背後的老僧默默地注視著小僧人的施虐,他沒有給以制止,而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其感同身受,並命其負石解救遭虐的小動物。「但是如果魚、青蛙、蛇死了的話,在你今後的生命里,心中都會背負著這顆大石頭的」,這是臨行前老僧對小僧的告誡。無奈小動物已負累致死,小和尚傷心痛哭,老和尚還是默視這一切。「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落在心裡的眼淚真能贖去小和尚的罪孽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只因一念生,心中就要背負如此重任。身上之石雖解,心中之石難解,沒有人能剝奪他者生存的權利,人註定要承受自己親手釀造的惡果。第一次,他嘗到了苦痛的滋味。

夏:萌動

佛語: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轉眼夏至,這是一個瘋狂生長的季節。山林蔥鬱,湖泊浪起,山路邊蛇的交媾預示了小僧人的性成熟和衝動。那是一種無法抑制的生理渴望,血脈在湧動,只需一個觸媒激情便可釋放。

記得在基督教中,蛇被看作是邪惡靈魂的化身。原本生活在伊甸園的亞當與夏娃,在蛇的引誘下偷吃禁果被逐入凡塵中。於是人便獲得了與生俱來的原罪,女人與蛇也由此被認為是不潔與誘惑的象徵。無獨有偶,一位年輕的患病少女闖進了這個與世隔絕的佛門聖地,美麗的病容在少僧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一扇似有實無的房門隔不斷少僧對少女的窺視。

「對不起,你不可以坐在那(指一尊小佛像)上面,師父會生氣的」,這是少僧對少女的勸言,也是對自己心中愛慾的壓抑。然而,他的羞赧與膽怯伴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殆盡。兩個孤獨的靈魂終於碰出了火花,是純潔的愛情嗎?或許含雜其中的更多的是兩性相吸的情慾。犯下淫戒後,少僧給少女獻慇勤,甚至主動搬來「佛像石凳」給少女坐,意味著其心中神佛地位的瓦解,七情六慾在少僧心中生根。他們相擁嬉戲,小船承載著他們的纏綿,情慾主導了一切,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少女的病也因此痊癒,正如老僧後來所言:情慾是治病的最好良藥。當然,如果藥的份量過重,良藥也會成為毒藥。

終於,老僧發現了少僧的越軌行為:在船上,少僧與少女相擁而眠。該震怒嗎?老僧平靜地接受這一幕,並沒有喚醒他們,只是讓小船漏水,再一次將少僧推入尷尬之境。心性已迷失,輾轉難安,無法自拔,少僧唯有背著一尊佛像尾隨少女離去。老僧依舊沒有阻攔少僧的選擇。「淫慾喚醒了佔有的慾望,這會導致殺生之禍的」,老僧也如同先知般一語道破那如鏡花水月般的愛情,可惜此時此刻的少僧已無向佛之心。因為這一次,他體驗到的是愛情的甜蜜。

秋:懺悔

佛說: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

已入深秋,紅紅的楓葉格外刺眼,髮鬚皆白的老僧杵著枴杖,依然守著孤獨的老寺。一日,他赫然發現包著食物的報紙上登載的關於少僧殺妻後逃匿的消息。風中搖曳的魚鈴似乎預示著少僧的歸來。老僧翻出少僧的衣物,一針一線地縫補著,靜靜地等待著已無路可逃的少僧。

人說:三十而立。在紅塵俗世歷經了十年,少僧帶著滄桑、仇恨與落魄躲回到了庵堂。因愛生恨、恨起殺意,妻子的不忠釀成了他的彌天大罪,狠狠的眼神中流露出他那暴戾之氣,更夾雜著絲絲悔恨之意。在見到師父那瞬間,他幾乎不敢正視師父的眼睛,也忍住了快要掉落的眼淚。「你長大了」,這是老僧重見少僧時的第一句話。是啊,原來長大所付出的代價是如此沉重,在師父面前,少僧的羞愧無處可藏。

老僧問道:「是什麼讓你這麼痛苦呢?」「愛就是我唯一的罪惡」,少僧答道。愛之越深,恨之越深。善變的愛情讓少僧無所適從,嫉妒的仇恨讓他近乎癲狂。重新帶著那尊佛像回來就是為了贖罪嗎?每想到紅杏出牆的妻子,他就咬牙切齒,瘋狂地發洩著心中的不滿與抑鬱。當他欲用「閉息」來結束這一切時,老僧終於動怒,忍不住對他加以杖責,並將其吊在屋樑下。

這種對肉體的「棒喝」喚起了少僧心中的自悟,重新削髮著袍,用殺死妻子的利刃將老僧寫於地上的《般若波羅密心經》深深地鐫刻出來。在鐫刻的過程中,尾隨而至的警察也一起加入其中,體會宗教信仰所帶來的片刻寧靜。憤怒與怨恨終究化作字字佛語,少僧的心魔被佛經收束,接下來就該償還他在俗世中所犯下的罪孽了。當少僧平靜地被警察帶走後,老和尚也最終將自己生息「閉」合,踏入空境,自焚而歸。屬於老僧的四季悄然結束,隨著小船沉落湖底。孤寺依然漂浮於水中,門啟門閉,等待的將是另一次的回歸。

冬:救贖

佛言:以無明滅故心無有起,以無起故境界隨滅;以因緣俱滅故,心相皆盡,名得涅盤。

繁華落盡,滿天飛雪,湖面已成冰;寂寥孤冷,寒山凸現,老樹枯無枝。刑滿出獄的「少僧」再度回到已成廢墟的寺廟,不過此時的他已步入中年。穿上師父的僧袍,打掃庵堂;鑿開冰封的湖面取得師父的舍利子,並將其包好印入自己親手雕塑的冰佛的額頭裡,使其成為那佛的精魂;覓得《佛教金剛靈觀》,在冰雪中修習書中武術,即是強身,亦為修心。這一切,無疑都是對老和尚衣缽的繼承。

某日,一幪面女人(有人推測這是少僧未殺死而毀容的妻子)懷抱一嬰孩來訪,嬰兒的啼哭聲打破了冬日的肅靜。少僧曾試圖偷偷掀開女人的面紗,卻被女人制止,少僧的好奇心似乎透露著他依舊未能釋然以對的心態。半夜,女人將嬰兒遺棄於庵堂內,卻在慌亂中失足跌入冰窟。是報應嗎?是佛對遺棄生命者的懲罰?我們不得而知,也無從可知,仿若冥冥中早有定數。

翌日,當少僧將其屍身打撈上來,解開頭巾,卻見只留佛像一尊。或者此時,金基德想要告訴我們:佛有眾生相,「自性迷,佛即是眾生;自性悟,眾生即是佛」。少僧此刻也頓時參悟到:世上諸相皆空,諸法皆空。於是乎,他再度手抱佛像,負石登高,步履蹣跚。與童年那次負石經歷不同的是,他的心更為沉重。這既是一次自我救贖,也是一次對靈肉解脫的尋求。

又一春:輪迴

佛家有云:一切眾生都處於因果輪迴之中,生生死死,世世浮沉,此生彼滅,彼生此滅。

春暖花開,一切如故,依舊是兩個僧人:一老一小。由昔日小嬰孩長成的頑皮小和尚,又開始重複著主人公童年時犯下的罪過,得意的笑聲在耳邊熟悉地響起。唯一不同的是,石頭這次是被塞進了魚、青蛙和蛇的口中。影片至此,已然可以清晰地看出三個人的生活其實是在共同搭建一個完整的人生軌跡。遭遺棄的嬰孩,正是主人公幼年寄居佛門的謎底;主人公還俗時老僧對徒弟命運的讖語,暗示著老僧曾與他有著相仿的人生經歷;老僧晚年的孤苦伶仃和安然超脫的自焚死去,也將是主人公命運的最終結局。

片尾,山頂之佛漠視著山下一切:宿命輪迴,因果相循。

春去冬來,又一春。正如有人對這部影片的總結:

一坐孤立漂泊的廟堂,

一棵沉睡百年的青樹,

一隻來來往往的小船,

一扇閉閉合合的木門,

一方闊別朦朧的遠山,

三個和尚,一條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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