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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之島--Naked Island

裸岛/赤贫的岛/裸之岛

8.3 / 4,045人    96分鐘

導演: 新藤兼人
編劇: 新藤兼人
演員: 乙羽信子 殿山泰司 田中伸二 掘本正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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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am.cx

2009-09-03 02:38:05

對話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這只是我在大一時隨手記下的一點感觸,並非影評。

我和幾個朋友每週末都會到階梯教室看免費電影,這已經成了某種習慣。這次從片單來看,會有一部黑白片和一部彩色片。黑白片是一部日本的藝術片,彩色片是著名導演科波拉的電影。
日本的片子叫《裸島》,導演是新藤兼人,一個不太熟悉的名字。放映員介紹說這部電影是默片,底下唏噓一片。電影本身沒有多少吸引力了,能吊人胃口的是女主演,她是導演老婆。《裸島》一開始,節奏就很緩慢,導演極有耐性,一點一點敘述著海中小島上的一家四口的日常生活,居然並不枯燥。尤其是演到後半部,夫婦倆的大兒子生了病,父親去鎮上找醫生一段,懸念十足,看得底下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全盯著螢幕。而且《裸島》也不是默片,它有聲音:有波浪聲,風聲,笑聲,嘆氣聲,只是沒有對話(以後,《裸島》成了一個專用詞,只要放的電影囉嗦半天不展開劇情,我們就罵道:一堆廢話,還不如那部不說話的電影)。
巧的是下面一部電影就叫《對話》。之前我們就知道這部片子獲過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特別是導演科波拉的名字太熟悉了,這個拍過《教父》三部曲的導演幾乎成了經典電影的代名詞。因而對《對話》我們懷有濃厚興趣。
很快我就體會到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深刻含義。先是開頭那個臃腫衰老的男主角就已經讓人大跌眼鏡,接著是五花八門的竊聽器弄的人眼花繚亂。各種花招亂舞一通後,好不容易看明白劇情,突然又冒出一個妖嬈的女人,和男主角大演感情戲,我實在受不了,打了個瞌睡。一覺醒來,兩人還是沒完沒了,當時的反應是真想撞牆。看來再好的導演也有失手的時候,只是可憐了眼巴巴盯著螢幕的觀眾。
 散場時發現堅持到最後的人寥寥無幾,就剩放映員和幾個朋友了(我們的意志十分堅強,不論多無聊的電影,都會堅持到最後。有次放《安德烈魯勃廖夫》,也是看得人幾欲撞牆。我們一邊看錶,一邊咬牙:看在大師面子上,再坐幾分鐘。結果一坐就是四個小時)。回宿舍的路上,大家議論紛紛,我說第一部好,因為看第二部時我睡著了,放映員說他喜歡第二部,有深度,第一部太平直了。說著說著,到了宿舍樓下,議論也就結束了。
再想到《裸島》,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了。那次放的是《一條安達魯狗》,超現實主義的玄乎電影,看完後有個同學說這是生活嗎?怎麼看不明白?我想了想,把《裸島》的碟借給了她,第二天還碟時,她說了一句:這才是生活。
每個人對生活的理解是不一樣的。記得有一次,放的是今村昌平的《楢山節考》。為了看這部電影,我們集體逃了晚自習,創造了班級逃課人數最多的記錄。當時我們是抱著一種獵奇的心理,想看看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片子,居然會擊敗大島渚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獲得坎城電影節大獎。但這部電影確實震撼了我(雖然中間被輔導員叫回去批了一通,有點影響情緒)。我們平時看到一隻貓或一隻狗,都只是看到它們與我們不同之處,比如貓狗可以到處拉撒,人不能,因為我們比它們高級,懂得文明。其實人一旦回到貧窮落後的環境中,脫去文明的外衣,人和動物沒什麼區別。在影片中,人的所有慾望都被放大了,比如生存的慾望。在貧困落後的情況下,為了節約糧食,楢山人規定,只有長子才能娶妻,70歲以上的老人要送到山上餓死。在楢山,偷糧食是最惡毒的行為,一人偷糧,全家都要被活埋。對於我來說,這樣的生活是無法想像的,也是無法接受的。尤其到影片最後,兒子背母親上山,一路上白骨纍纍,全是被餓死的老人的遺骸,我心裡一陣陣抽搐,實在不忍再看下去。正難受時,突然聽到角落裡有輕微的哭泣聲,我扭頭一看,是負責鎖門的老頭,他一個人坐在那裡,眼睛狠狠地盯著螢幕,淚水掛在下巴上,一閃一閃的。這個老頭平時陰沉著臉,操著濃重的紹興口音,看什麼都不順眼,經常在教學樓里大聲嚷嚷。最討厭的是,每次放映還沒結束,就聽見他甩著鑰匙,一邊拍著門,一邊扯著嗓門大喊:關門!關門!震得我們心裡怦怦直跳。我在校園裡看到他,都要繞路走,但那天晚上,我看到老頭,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和他只隔了幾個座位,卻像隔了好幾十年,看似短短的距離,實際上是一道很深很深的裂縫。我不能理解他們那一代人,他也不能理解我們這一代人。在他眼中,我們是享福的一代,每天只知道吃喝玩樂,自由放縱,沒有責任感和時間概念;在我眼中,他們是落後的一代,刻板固執,跟不上時代的節拍。但我忽視了,他們其實是苦難的一代,生活的酸甜苦辣反映在他臉上,是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只有經歷過苦難的人才能與電影中的生活產生共鳴,而老頭又把他的感受傳給了我,也許我不能完全理解,但至少我明白了《楢山節考》中的生活是有真實依據的。最後一分鐘,我的眼睛在老頭和螢幕之間來回掃視的過程中,漸漸模糊了。我被老頭內心的柔軟感動了。
話題回到電影上來,《裸島》和《對話》之所以反差這麼大,是因為它們是完全不同的電影。《裸島》帶有很強的實驗性,導演似乎有意不用對話,完全用影像的衝突來推動劇情發展。有意思的是,這樣做,反而增強了戲劇衝突,每一個畫面都極有張力,所以《裸島》並不枯燥。它反映的是真實的生活狀態,外在的對抗形成了無限的縱深擴展。其實很多記錄片也是這樣做的,因為影像本身就有很強的說服力。《對話》則不同,它展現的不是生活的真實性,而是著力挖掘生活的欺騙性。對話在影片中不僅僅是在推動劇情發展,還是一種欺騙手段。導演的辦法就是一遍一遍重複竊聽器錄下的對話,但觀眾不吃這一套,因為不知道他想通過重複來表達什麼。直到最後,謎底揭開,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男主角錯誤理解,沒能阻止一場命案發生。就像一個魔術,看上去很複雜,實際上卻簡單到了極點。科波拉以為自己很聰明,其實他在欺騙觀眾的同時,也欺騙了自己。
如果把《裸島》和《綠光》放在一起,會更有意思。前者是「說」的太少,一字不吐;後者是「說」的太多,像一個老人,絮絮叨叨講著故事,講述的過程拖拖拉拉,沒有什麼完整的情節。頭一次看《綠光》會很累,影片中的人只有兩種狀態:走和停。只要一停下來,就是大段大段的對話,往往會持續十幾、二十幾分鐘。試想一下,一個場景停在那裡五分鐘不動已經讓人抓狂了,更何況是五分鐘的幾倍?但仔細看下去會發現,《綠光》和《裸島》本質上是相通的,都是在表現人的一種生活狀態。《裸島》的衝突是外在的,是用行為上的對抗反映內心的衝突。比如有一場戲,我印象很深,丈夫和妻子每日用船運淡水,淡水是海島上最珍貴的東西。一天在澆菜時,妻子因勞累不慎打翻了水桶,丈夫衝過去,一耳光把妻子打倒在地。這一巴掌不僅僅是行為的對抗,更是內心的掙扎(後來我在圖書館最底層的架子上,從一堆破書中淘寶似的找到了一本新藤兼人寫的《電影劇本的結構》,其中附有《裸島》劇本,劇本對這個動作是這樣描寫的:這一巴掌就是斥責的語言,也是愛情。果然大有深意)。《綠光》表面上看,人們交談的過程很愉快,愉快中卻充滿了內心的對抗。一開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德爾菲(女主角)就顯得與眾不同,儘管她在不停地說,並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理解她,說的越多,心裡越空。原本德爾菲是談話的中心,後來她漸漸淡出了談話圈,最後選擇了離開。對話在這部電影中是一種斥力,拉開了電影中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人生來就是孤獨而又敏感的,卻偏偏要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和各種各樣的事物發生複雜的關係,本身就是無法解決的難題,只能自己去適應。我非常理解德爾菲,因為我也曾經歷過一段敏感孤獨的時期。
上高三時,我總感覺自己與別人的想法不同。老師同學家長,沒有任何人能理解我。教室對我來說是個很壓抑的地方,周圍的一切都那麼陌生,我只是一個徘徊在集體邊緣的人。下了課,女孩子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只有我趴在課桌上要嘛睡覺,要嘛發獃。其實我真的很想走過去,和她們一起聊天,可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也嘗試坐到她們身邊,她們總會用奇怪的眼光打量我一番,然後繼續說笑。偶爾,我也會插上一兩句,只有一兩個人停下來看看我,其他人繼續話題,好像我在自言自語。久了,我的內心也發生了變化,越來越自卑,別人的笑聲在我聽來,就是對我的嘲笑。下了課,我立刻衝出教室,遠離喧鬧的聲音,心裡才舒服一些。高三下學期,每次考完試,都要換一次座位,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我無論和誰坐一起,總是很彆扭。後來,總算可以按成績自己選座位了,我就選第一排靠牆的角落。一方面我個子小,坐第一排不會被擋住,另一方面靠牆的角落又能給我安全感。剛坐下,一扭頭,看到了一張單純的笑臉——我的同桌是16歲的小童,班上最小的男生。
和小童坐在一起的一個月是我上高三以來,最輕鬆最快樂的時光。在我眼裡,小童就是個孩子,孩子是不會傷害我自尊的;在小童眼裡,我和其他人也沒有區別。正因為如此,我們可以在一起聊天學習,彼此沒有戒備和隔膜。以前我在班上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和小童坐在一起後,每到下課,我們總會聊上許久。無論是音樂、文學,還是軍事、政治,我們總能找到話題。我才發現,其實我需要的只是一個傾述的對象,他不會漠視我的觀點,而會靜靜地聽我說完,再提出異議。我和小童有時也會為一個問題討論半天,但在討論的過程中,我感到很快樂。對話對於我來說,不僅僅是交流的方式,更是一種情緒宣洩和自我調節,哪怕是一些很傻的對話。記得有一次,他疊了只紙船,我說他疊得不錯。他卻說這不是船。我說,把它放在水裡不就是船了?他搖搖頭,嚴肅地說,那和漂在水上的瓶子沒什麼區別,只有當它真正融於水並能駕馭水時,才是船。現在想起這些話,我會忍不住笑起來,但這確實是我高三最美好的回憶,它讓高三最緊張的日子裡充滿了陽光。
看到《綠光》,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所以當我看到結尾,太陽漸漸落下,慢慢被海面吞噬,在最後一刻,掙紮著留下美麗的綠光時,我和片中的德爾菲一起流下了眼淚,那是上天對孤獨心靈的慰藉,也是導演對年輕生命的關懷和包容。可是,和我一起看電影的老媽卻很不屑,覺得德爾菲神經兮兮,比她還會嘮叨,說白了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變態心理。面對老媽的評價,我只能無語。不過,老媽說的也沒錯,但就是不能說的這麼直白,那樣的話,電影還有什麼美感呢?這就是代溝啊!
說到代溝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前面說了,每次放電影,鎖門的老頭都要來喊一通,他一來,放映員就要跑到門口去和他解釋。放映員長得人高馬大,老頭則又瘦又小,但真正理論起來,老頭是仰著頭,扯著嗓門地喊,放映員則是彎著腰,好聲好氣地說。本來反差就夠大了,更絕的是,其實他倆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老頭是一口紹興話,地道得一點也不含糊,猛地聽上去好像說韓語,再仔細聽聽,還是不明白;放映員雖然也是南方人,但和紹興還隔著十萬八千丈,更何況他還有點口齒不清,別說是老頭,就是我們想聽懂他的話也很費勁。這兩人站一塊,那才是真正的「代溝」。其實放映員也明白,解釋來解釋去,反正只要拖時間,把電影放完就行了。以後,老頭再來,他就慢悠悠地晃過去,嘰哩咕嚕說一通,邊說還邊看螢幕,根據電影的進度來決定是多說幾句還是少說幾句。看看快放完了,放映員沖老頭點點頭,再慢悠悠地晃回來,螢幕上也正好出現:END。
這算是對話的另一種功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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