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淪陷和自我救贖的無底洞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 分析影片《撞車》

    看似複雜交錯的人物關係，糾纏不清的事件，緊湊無隙的36小時在保羅•哈吉斯的魔法下儼然成了一部令人讚嘆、震撼、深思的《撞車》。這部由保羅•哈吉斯執導兼編劇兼製片的電影在第78屆奧斯卡展露鋒芒，獲得最佳影片、導演、原創劇本、最佳男配角等六項提名。

一．關於主題

    對於有30年電視劇編導資歷的保羅來說，《撞車》無疑是其沉澱之作。影片剔除主觀看法，取而代之的是客觀的展述問題，關於種族關於人性關於生活。導演平靜的把視角放在洛杉磯這個多元化的城市，看這些文化、民族的分歧如何產生如何碰撞如何和解，看這些小人物之間如何自我淪陷又自我救贖。看似支離破碎的情節只勾人心，令人審視和反省。他不在乎這些問題會不會解決而是關注問題的存在和人們解決問題的束手無策，所以當所有問題都有了和解時，「砰！」又撞上了，爭執又來了，衝突又有了。當鏡頭俯視唐人街的爭執時，Maybe Tomorrow的歌詞彷彿是預示著這種問題的循環和無止境。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一部關於種族問題、人際問題的影片。每一個人物都活在不安憤怒的環境中，又於最無辜的人發洩自己的憤怒，在深不見底的無底洞裡吶喊。（地區檢察官其妻）簡曾說：「我經常生氣，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們更多的選擇把不安恐慌壓迫心裡，而後卻造成了蝴蝶效應般的軒然大浪。當瑞安在電話中和一位黑人婦女大吵一架之後，瑞安便把所蓄積的滿腔憤怒發洩在一對黑人導演卡姆夫婦上，在羞辱其妻克里斯汀的那一霎他被自己的憤怒淪陷，並讓其搭檔生厭。而第二天，在克里斯汀遭遇交通事故時，他卻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不顧個人安危奮力救下克里斯汀。如果單純是種族歧視，瑞安或許就不會有如此舉動了。那災後重生的擁抱分明是懇切原諒和抱歉的潛台詞。他實現了自我救贖，所以當他再次路過聖誕樹的路口時，他會停佇，直到身後車鳴催促才回過神來。人，再怎麼壞，心也是肉長的，偶爾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做錯了事則是常有的，只是誰都知道後悔藥買不來，彌補往往更需要勇氣，自我救贖的一步棋實在是難以下定。如果把瑞安的淪陷歸結為種族歧視是合情合理，那麼在影片之中，種族問題更多的就是表面的施力點，更深層的，則是人和人的關係，防備、不信任與疏離。一直以正義形象露面的白人警員湯米（也就是瑞安的前搭檔）再第二次遇見黑人導演卡姆後想盡辦法幫卡姆脫身，然而遭到警局同事唏噓後，竟因多疑誤殺了黑人小伙彼得。對人的防備和不信任害了他自己也害了無辜的彼得。我們不得不重視人性的複雜和善變。導演似乎善於把這種美好的東西撕毀給觀眾看，任由觀者自我糾結。應了老黑警察的那句話「等你多干幾年再說吧。你以為你知道自己是誰，嗯？其實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是一種無形的暗示，湯米逃不開自我淪陷的網。一個人感化一個人，這是他人救贖的過程。偷車賊安東尼一直說著「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看到我去偷黑人的東西。」結果，不到半天的時間，他偷上了卡姆的車。湯米解了卡姆的圍，卡姆感化安東尼並放走他。安東尼坐在公交車內看著那些有色人種安寧平和的笑，若有所思，他是被這個城市包容著的。之後，安東尼把偷來的車上的唐人都放了，坐在車裡笑了，他得到了自己的寬容，同時也完成了自我救贖的過程。然而，人和人之間，一開始的親密無間，到最後也會由於種種猜忌憤怒疏離了感情。簡因為搶車事件而對地方檢察官里克大發雷霆，卡姆和克里斯汀也因羞辱事件爭執不斷。最後卻在「I love You」愛的包容體諒中得到釋懷。這些人物就是一副擺成圓圈的多米諾骨牌。一個影響著一個，最後造成連鎖的反應，在自我淪陷和自我救贖間循環。

二．敘事手法和結構的多樣化

    對於乾電視劇出身的保羅哈吉斯來說，交叉蒙太奇的敘事方式是其所善用的手法，在本篇的一開始即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通天塔》。並且同樣是採用倒敘、插敘、順敘的手法，將影片中不同的內容和敘事風格區分開來。影片中一開始視線放在事故現場，用警探的特寫鏡頭拋出懸念。然後一張無比驚訝的臉閃回到yesterday，倒敘的開頭，足矣吸引觀者的好奇心調人胃口。之後，導演也不是平平穩穩的在說故事， 影片在敘述「黑小伙搶車」之後又插入修鎖工丹尼爾回家哄女兒的情節，之後又插入黑人小伙開車的情節延續。插敘成為了拓展情節、事件的一種手段，在影片的整體構成上增加了可看性。影片結構更為緊湊，在有限的時間內主題得到更深更廣的拓展，達到了影片敘事中的極致。

    影片敘事方式的多樣化和不明確性，不僅增加了影片敘事的複雜性，拓展了影片的時空關係而且還強化了影片人物所處環境與人物的矛盾的衝突，使得影片的內容得到很大的豐富。這樣的處理方式比平鋪直敘更有結構上的優勢。使得影片在講故事的方式上是開放的結構，開放的空間，開放的人物，開放的感官。

三．關於鏡頭

1.紀實性鏡頭，客觀視角

    影片一直是用一種近乎記錄片的紀實性的鏡頭在講述故事，「我不是評論者我只是個講故事的人。」客觀的說故事讓聽故事的人自己去思考去探究問題。導演想告訴人們的就是我們所存在的問題，解決的過程則是由觀者自己去參悟的。

2.剪輯

「剪輯是一個魔術。」知名的導演曾這樣說過。在本片中，鏡頭的切換剪接也尤為出彩。

a.轉場鏡頭
 
    黑人警探半夜纏綿之時，接到母親電話，女友甩門，「砰!」隨後接到下個鏡頭：警察瑞安驚醒，下床去廁所看護父親。利用聲音進行轉場，弱化了畫面轉換、段落變化時的視覺跳動，和諧的自然的過渡到下一段落，巧妙的讓人難以察覺。

b.跳切
 
    影片中「黑小伙搶車」的一場戲，兩人將車開過黑人警探格雷厄姆，鏡頭隨之轉移關注事故場地，隨後再跳切到被搶的地區檢察官里克家，之後再切換到在飯店的警察瑞安。跳切省略了時空過程使得影片結構嚴謹、節奏明快、敘事簡潔。

3.景深鏡頭

    一開篇，虛化的車燈霓虹燈緩慢的移動，給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在警探和搭檔的對白時，色光閃爍。黑人警探格雷厄姆的臉實化，到其搭檔說話時，格雷厄姆又迅速虛化，虛實交換使得轉場自然。

4.運動鏡頭

   《撞車》中,鏡頭的場景切換拓展了影片的時空關係，而鏡頭的運動強化了影片的節奏關係。在「瑞安營救克里斯汀」的一場戲中，鏡頭一直是晃動不穩的，加速了時間的急迫感和瑞安的救人心切，當瑞安奔到克里斯汀身邊時，導演用升格拍攝來突出這個過程，放大時間，是人物動作的強化，這種鮮明、形式化的鏡頭有助於影片立意的表達。在最後，瑞安再次潛入車中把克里斯汀抱起的一瞬間，仰拍鏡頭無疑把瑞安的形象英雄化，更是把瑞安在觀者心中形象的180度大轉進行了鋪張和重塑。
 
    其他運動拍攝處理在不同的場景和對話中也有體現，並且運用得恰當好處。在克里斯汀與黑人導演卡姆的爭執中，攝影機運動的位置離人物和動作比較近，並且隨著人物的動作也保持著不斷運動的狀態，使得畫面運動效果表現出焦躁、不安、憤怒和不穩定的情緒，放大了人物爭執的激烈性和問題的難以調解性，幫助了影片主題的昇華。

四．關於光線

    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就知道光線的魔力，光線這種造型手段已由單一的描畫環境和人物外形擴展到通過人物與環境光線結構的控制來刻畫人物的心理活動。本片中光線的運用可謂是惟妙惟肖。在波斯店主執槍從車中走下，大面積的曝光，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在店主持槍指著丹尼爾時，過度的曝光是對暴力罪行的反面襯托，這個手法的運用類似於《陽光下的罪惡》強化了畫面的暴力感。當修鎖工的女兒披著童話的隱形斗篷奔向陽光中，大面積的泛白則突出小女孩的聖潔，給人以錯覺，彷彿她奔向的不是槍口而是天堂，給人以夢幻溫情之感。

五．關於音樂

    對於一部影片來說，音樂在激起人們感情和情緒方面是絕對準確和細膩的。音樂所造成的心理反應對視覺和情感有極震撼的推動作用。《撞車》大量採用無聲源依據的畫外種族音樂處理，且抒情性音樂居多，與充滿了爭執，羞辱，暴行的鏡頭內容相結合之後，達到了無限豐富的表現效果。這種視覺和聽覺的極大反差的處理，增加了畫面的衝擊力。

    音樂的神聖、空靈、抒情的效果，從另外的一個層面暗示了人類對信賴、寬容的頓悟，從反面烘託了人類的不安憤怒無法自控的情緒在殘害自己，殘害生活。

六．關於細節

細節在一部影片中最具有說明、象徵的作用。在撞車中，留心的人會發現一樣特別的物件「紅色stop警示牌。」它的高頻出現率證明他絕不是導演無心放入鏡頭之中的。較為明顯的總共有五次。第一次是在瑞安羞辱克里斯汀的街區，第二次是在克里斯汀出車禍的馬路，第三次是安東尼第二次偷車的拐角，第四次是波斯店主等到丹尼爾的街角，第五次是湯米毀車地點。羅列出來，可以得到以下結論：
1.「stop」，是車輛的暫時停靠點，同時也是每個事件發生的伏筆。當波斯店主坐在車內看著後視鏡中的「stop」，丹尼爾的車正從街角出現時，波斯店主執槍要挾的鋪墊也就已經打好。這就像是一個信號燈，它出現了，告訴人們車來了，有事情又要發生了。
2.紅色警示牌，對每個人物有提醒警戒的暗喻之意。當瑞安第二次路過羞辱克里斯汀的街區時，他停佇了許久，畫面是掛滿綵燈的聖誕樹和紅色的「stop」正是紅色的警戒讓他完成了對自己不理智時的救贖，在回家與父親抱頭痛哭的過程中完成了對自己的審視。
3.強權的禁止感，跟《公民凱恩》的片頭鏡頭有異曲同工之妙。在瑞安羞辱克里斯汀時，卡姆明知道委屈卻不得不道歉求和，這種強烈的禁止意味著弱者的妥協，最終實現兩者的和解。
一部電影不僅僅是為觀者講述一段故事，更重要的是關注問題，關注那些散落在生命中的情感碎片，可能某天，這些關乎憤怒關乎歧視的關乎疏離的問題可以終結。
 

PS：啊~看了五遍，還想看第六遍，這是我第一部如此痴迷的電影。宅了3天醞釀完，成稿。最暢快的一次。我喜歡這樣的感覺。《撞車》我touch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