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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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火燒紅了的天空 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他拿出手絹來替節子擦擦臉 一面問節子 哪裡受傷了嗎

節子把小腳伸出來 嘟囔著嘴說 鞋子弄髒了呀

他仔細看了一下 果然小紅鞋上已經沾上了泥巴 於是他很認真的說 哥哥會買給節子的

節子說 我也有錢的呀

說著從脖頸上摘下一隻小錢包來 打開來看 裡面一些是小紐扣和幾個銅板 倒在地上一小堆

他笑起來說 呀 原來節子是有錢人啊

二
這是個到處飄葉子的世界 葉子是枯萎的

三
節子的媽媽渾身是繃帶得躺在一塊木板上 眼睛是閉著的 已經不能看見這個世界了

節子在沙堆里 細心得堆了一座小沙丘

然後他走過來 把媽媽的戒指放進節子的小錢包里

節子說 我要去媽媽那裡 已經開始帶著哭腔

他說明天吧 今天已經很晚了

拿在手裡的點心對節子也失去了吸引力 節子把手背在後面 搖晃起肩膀 像做錯了事情
一樣

起先是把腳別在後面 後來節子乾脆蹲在地上哭起來 用手不停得揉著眼睛

眼淚從髒兮兮的臉上流下來 節子越哭越傷心 小小的身子跟著一起顫抖

黃昏的操場上 有一個瘦小的身體蹲在那裡 拉長的影子在空曠的視線里搖搖晃晃

他默不作聲得坐在沙堆上

四
突然他站起來說 看，這個哥哥很拿手的

說著他爬上槓桿上去 四下安安靜靜 昏暗的遠處依稀可見還未燒盡的房子

他用力翻上槓桿去 再翻下來 然後再翻上去 不遠的地方 節子背對著他依舊在蹲著哭

五
世界在哪裡呢 世界還在嗎

六
一場炮火之後的短暫寧靜 在滿是螢火蟲的鄉間小路上 節子歡快得跑著

突然他對節子說 節子，把眼睛閉起來

——為什麼

——猜猜看 說著他做出張大嘴巴的樣子 然後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包著糖果的手絹來

已經微微有些融化的糖果 他拿起一顆塞進節子張大的嘴巴里

節子睜開眼睛說 是糖果 糖果呀 說著開心得跑起來 一面跑一面開心得叫著 糖果 糖果•••

七
下雨了 整個荒蕪的城市被澆得透濕 洋娃娃躺在地板上 散落一地的紐扣

寫給父親的信很長時間沒有回音

吃飯的時候阿姨遞過來一碗很薄的紅薯粥

在躲避槍彈的陰濕牆角里 他對節子說 不會害怕的 對嗎

八
春天 綠色的世界 燕子在屋簷底下重新築了堅固的窩巢

他們在飛著蝴蝶的小路上奔跑 節子坐在哥哥的脖子上 他們看到打仗時用的戰鬥機 上面已經爬上綠色的藤蔓

九
春天來的時候 海洋里開始長出海草來了

有和煦的風 捲著海浪起起落落 在沙灘上睡覺的人 會一直睡過這個春天也不醒過來

再熱一點就可以游泳了 到時教你游 他摸摸節子的頭微笑著說

游泳後肚子會餓的呀 節子調皮得說
彷彿是來自記憶里很深處的聲音 ——游泳後肚子會餓的呀——

撐著紅傘來尋他們的母親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飄著白雲的藍天做背景 溫暖的 可以拿來抵禦飢餓的回憶

十
阿姨把母親的衣服拿去換了米和線 節子很傷心

小鎮上 破敗的樓房 昏黃的日光里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他們唱了一首歌 在下雨的時候


節子總是在哭 總也捨不得吃的糖果最後還是吃光了

在防空洞裡躲雨時 節子帶著她的洋娃娃一臉沮喪得說 我想回家呀

在很多張不同的臉孔中間 抬頭看見燦爛的煙花 警戒聲把奢侈的回憶硬生生截斷了

十一
螢火蟲飛過無限漫長的黑暗

吃的 和可以拿去換錢的衣服 一點點都用盡了

開始去偷沒有成熟的番茄和蕃薯 他帶著傷痕纍纍的身體 出現在警察局的門口

眼睛裡面源源不斷得流出眼淚來

節子扯住他的衣角說 哥哥 不要去叫醫生來打針啊


像是個下火雨的世界 只看見慌亂奔跑的人群

十二
哥哥 再見

節子就再也沒有睜開眼睛過了 那個愛吃糖的孩子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