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紳士》：玩笑開大點死不了人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時代變了。《詩經》上那句「窈窕淑女」被我們中文水平優秀的譯製片工作者送給了奧黛麗·赫本的那部經典電影，若干年後我們的電影創作者要靠上美國的《窈窕淑女》並且惡搞一般推出《窈窕紳士》，以吸引眼球，而且沿襲其故事模式，美國的賣花姑娘成為上流名媛的故事變成了中國內地暴發戶為追大明星修養成西式貴族的故事；

時代變了。1990年後香港著名喜劇導演張堅庭推出「表姐系列」，鄭裕玲扮演的大陸到香港公幹的女公安，兩地不同的政治和文化碰撞出了不少的笑料，那個時候來自大陸的形象偏於「窮」和「土」 ，而今的《窈窕紳士》瞄準的是目前內地的一個群體——暴發戶，要靠來自香港的社交名媛提高修養躋身上流社會。

看到孫紅雷在誇張地表現農民企業家曾天高的言行舉止的時候，我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土富豪、暴發戶以及農民企業家的形象不斷閃現出來，現實生活中的暴發戶會喜感都很強，他們簡單粗暴、家庭作坊式的管理方式與自己的生活方式一脈相承，愛說大話，豪爽中有點粗俗，愛耍小聰明，遇到決策會畏首畏尾，還有一點，會高頻率地使用不超過5個的英語詞彙，經常與他所享受的物質環境形成強烈的反差。

這是在京滬等現代化得比較快的城市裡為數不少的一個人群，內地經濟在快速發展就有很多農民企業家的貢獻，內地的消費文化也急劇擴張，有了錢的農民企業家的物質消費與已開發國家上流入士同步，但在精神氣質上，就差了一大截，有人說有些暴發戶穿上價值上萬的西服，感覺跟地攤上的一樣。改革開放讓一部份先富起來，也只能讓這一部份人在物質上先富起來，我絮絮叨叨說這麼多，就是說拍這類人群的喜劇是個好的選擇，在我看來，生活中的這些暴發戶本身就是一個喜劇。

作為一大賣點的孫紅雷頭次演喜劇，孫紅雷的表演完全可以滿足這個故事的要求，甚至每一次的表演都恰如其分地完成了編導的意圖，但是也僅僅如此。孫紅雷第一次遇到林熙蕾是在電梯裡，暴發戶都抽菸，而且不分場合地抽菸，他在電梯裡點菸，林熙蕾勸阻他話音剛落，消防警笛響起，電梯上方開始噴水，有喜劇效果吧。還有一場電梯裡的戲，是林熙蕾受僱於孫紅雷之後，來自香港上流社交圈子的林熙蕾對孫紅雷約法數章，要講禮貌不准說髒話等等，不然她就拿辣味劑噴噴噴他，孫紅雷開始改不過來，她就一直噴噴噴不停，直到噴得滿電梯煙霧，自己也嗆得受不了。有喜劇效果嗎，當然有，但這種喜劇方式讓笑出來的人會越來越少。當鏡頭一旦只對準孫紅雷，不管是在對手戲還是在獨角戲還是群戲裡，孫紅雷都很有戲，懵懂的樣子然人有點忍俊不禁，但就上述兩場電梯戲一樣，往往只有見招接招的兩三個回合，下面呢，下面沒了。

儘管這個戲說來說去愛情都是主線，但喜劇點肯定不外於1.暴發戶自己誇張的漫畫式的表演；2.暴發戶提高自身修養時，與作為指導老師的女主角林熙蕾之間的反差與矛盾衝突，孫紅雷完成了故事要求的暴發戶的形象塑造，而在更為關鍵的提高修養的過程中，學沖咖啡、學高爾夫球、學鑑賞名畫，都淪為一般的過場交代，鑑賞名畫稍稍放大了一些，而其中的笑料還是暴發戶到廁所抽菸被手腕上的戒菸器懲罰了一次，而當時林熙蕾給他講解的，還是達文西的人體解剖圖，現實中處處皆是拿下流當幽默的有錢人，是不會放過這個大講黃段子的機會的。

而在放棄了主要笑段的開發的同時，編導把精力放在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戲上就過多了，而且依然是不溫不火的處理方式，好像是怕觀眾忘了他倆是兩口子，又怕兩口子一亂來就會破壞夫妻名分和感情。在完成自身修養的提高之前，有一場兩人去看歌劇的戲，進場之前暴發戶孫紅雷像背課文一樣背誦關於義大利歌劇和文藝復興歷史的句子，即將被資深入士刁難，然後被孫紅雷一句「該進場了」化險為夷，這編導也太乖了吧。

我開頭絮絮叨叨了那麼多，本意也說了，我覺得現實生活中的暴發戶本身就是一個喜劇，他們的段子都多得數不勝數，喜感十足。《窈窕紳士》繼承了一些當年的港片「北姑」「北佬」的對比方式，來自香港的女主角依然代表著先進文化的發展方向，但香港喜劇誇張的漫畫式的搞法就幾乎全部丟掉了，只剩下一個喜劇的軀殼。

我覺得一個用心的編導是不會讓這個土大款這麼快地順風順水地完成自我修養的提高，然後進入上流社會的，這不僅不尊重主角暴發戶本身的生活方式，一般這樣的人是不會那麼輕易從根本上改變自己的，而且還會斷送了拍續集的可能。但《窈窕紳士》就這麼做了，還讓他輕易泡到了他此番的目標——大明星芳娜，但純情的土大款暴發戶知道內心愛的不是這個大明星，於是他自己揭穿真相，於是說自己就是當初芳娜理都不想理的土老帽，於是大明星跑了，於是土大款去找自己的真愛了。拜託導演，沒有人懷疑男主角是要追求一下真正的愛情的，但玩笑開大一點不會死人的好不好？

我不知道是誰導致了現在華語片中的喜劇成了這個樣子，前段時間擺著黑馬的姿態最終自己無法堅挺的《夜店》倒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人物一個個夠誇張甚至都歇斯底裡的，但故事卻疲沓得鬆鬆垮垮，光打雷不下雨，像一場場小品的串聯；王晶的喜劇到了內地也是一場鬧劇，劉鎮偉進了內地還得靠東北方言幫忙做出喜劇效果。《窈窕紳士》本來是個很好的題材，卻處處淺嘗輒止蜻蜓點水，讓人看著不過癮不甘心。

表面繁榮，表面百花齊放，想藉著表面文章發點財，又在表面文章地下不斷抱怨，這就是包括但不限於電影的中國內地社會文化的現狀，誰綁架了中國喜劇，誰綁架了中國電影？看看《窈窕紳士》面臨的市場和競爭對手，也會明白，不看，也會明白。就像中國的土老帽想裝出品味就非得看西方名畫、穿西式名牌、學西方人生活方式、學做西方的咖啡和餐點一樣，民國以後，中國內地的紳士風雅已經當然無存，很久以來，我們也沒有自己的喜劇方式了，而只能自成為一個喜劇，或者一個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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