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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寧靜的海--A Scene at the Sea

那年夏天,宁静的海/那年夏天最宁静的海/夏日,在寂静的海边

7.5 / 6,760人    101分鐘

導演: 北野武
編劇: 北野武
演員: 真木藏人 大島弘子 渡邊哲 寺島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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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貝貝

2009-09-29 20:06:01

無聲的愛


這部片子沒有字幕,對話也不多,估計大家能看懂。於是,《那年夏天寧靜的海》在我們眼前開始了靜靜地講述。看完後,我第一反映就是電影竟然還能這樣拍。它幾乎真的是無聲的,對話也很少,也許是因為兩個青年都是聾啞人的緣故吧。片子除了誘惑人想起青春的愉悅的背景曲子外,簡直「退化」成了「彩色」的默片。經常有重複性的情景出現,比如,男女青年一前一後帶著衝浪板在沙灘上略迅速地急行,使帶有象徵性的行為得到不斷地強化,成為「有意義的形式」。而大塊大塊凝固似的畫面,不時地衝斷本來就緩慢的敘述,在這裡「大海」成了主角們凝視的對象,彷彿那裡是希望和快樂的地方,本能地讓人神往。如果要說到情節,一句話,「學衝浪的故事」;人物:兩個聾啞青年;關係:男女朋友;事件:參加了兩輪衝浪比賽。好像並沒有太多的含義,影片的主題形式或說表面的展現載體就是純粹地描述女青年陪伴男友學衝浪的經過,當然按照常理應該包括最初的動因——面對深藍大海的衝動,練習時的失敗——拙劣的姿態常常被海水打翻,以及比賽的「成功」——這種成功絕不是面壁十年最後英雄式的凱歌,而是凡人經過努力後的並不令人驚訝和振奮的結果,僅此而已。暫且不講導演要表達的愛的主題,光說這種奇特的表現形式和手段,就已經讓人敬佩北野武運用電影特有地鏡頭語言的高超和不俗了。

    無聲無息,講究靜默地關照,這是北野武的片子慣有的特點。在1991年拍的這第三部片子裡,北野武似乎把它發揮到了極至。顯然,不是出於技術上的考慮,讓支撐電影語言的主要表現元素:「聲音」變啞。當然我們可以說為了迎合主角是聾啞人的習慣,但是,這樣的推理是本末倒置的。選擇聾啞人做主角(也許並不是為了特意地對弱智群體的關注),就是為了從根本上取消了發出「聲音」的可能,使「無聲」變得更合情合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本片比默片還要默片,因為幾乎沒有對話的可能。或許在北野武的電影美學觀念里,他覺得畫面比聲音更有表現力,更是屬於電影本身的東西(鍾情於原始電影的表現形式),似乎他回答了這樣一種可能,「聲音」對電影來說並不是必要的,從這個角度上說,該片具有實驗和先鋒的色彩。更重要的是,我們注意到在片子裡連聾啞人慣用的交流方式「啞語」也很少看見,導演顯然刻意地消除了主要由「語言」構成的任何「交流」或說「對話」的可能,這裡的「沒有聲音」並不是代表「沒有交流」,僅僅是沒有使用正常的交流方式——聲音和手勢——外在的表達語言的載體。相對於「聲音」的缺失,反而使「心有靈犀一點通」式的默契得到格外的張現,或許導演覺得這種「盡在不言中」的交流更原始更本能更純潔(起碼回歸到了「語言」產生之前的狀態)。當然,導演沒有選擇把角色設計成盲人的身份,留下了心靈的窗戶——「眼睛」,為凝視和關注提供了最低的生理要求和保障,所以人物的對話經常轉化為雙方的無聲的凝視和觀看。女青年坐在海灘上,整理好他的衣服,然後就靜靜地看著在海水中鍥而不捨地練習衝浪的男友,沒有表情,嘴角偶爾動一動。但是,我們依然能夠從他們的行為表演里——眼光和微笑,體味他們感情的默契和純真,或者可以用「志同道合」來形容。有一次,男青年發現她不再去海灘看他衝浪了,因為她誤解了——當她看見一個如她一般的女子替男友收拾衣服,並且和她一樣看他衝浪時,她懷疑他變了心。於是,男友去找她,他機械地在她房子的窗口前拋起自己的鞋子,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可是無濟於事,然後他竟然拿起石子敲碎了她的窗子,慢慢地走開。接著她出現了,他們相離有十幾米的距離,依然是平靜的對視,然後走到一起,他送給她一個禮物,他們又和好如初了。

    在片子平靜的講述里,幾乎沒有緊張的「衝突」。其中有一個情節比較「煽情」,而且很有趣。兩個人買衝浪板回來已經是深夜了,想坐公共汽車回家,但是男青年帶著比人還高的衝浪板,乘務員不讓他上車,女青年只能一個人在車上,他望著遠去的公共汽車,一個人徒步走在寂寞地大街上。上了車的她一直站在車門口的扶手旁,眼睛死死地定著斜前方,幾乎一動不動,顯然,她沒有看什麼東西,而是在考慮著什麼。過了幾站路,車上的人基本都下去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並不坐下),表情依舊,這個近似凝固的場景,與男友不斷變換姿勢拿著衝浪板走路的情景,交互穿插。一靜一動,矛盾的畫面似乎構成了積極的對話。終於,在某一站地(不是目的地),她下車了,朝著與公共汽車相反的方向跑去,交叉式的蒙太奇繼續,節奏也隨著他們的渴望相遇的速度越來越快,這個急切奔跑相遇的場面呈現了很長時間,觀眾的心情一下子調動起來,「參與」到情節當中,這樣的主觀性的鏡頭語言在北野武的片子裡並不多見(因為他並不追求靠玩弄技巧主動地調動觀眾的情緒,觀眾一般處於「靜觀者」的身份,而不會與角色「同呼吸,共命運」)。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到他的面前,他有點激動地迎了上去,兩個人在感激而欣慰的對視中靜默良久,鏡頭彷彿嘎然而止,然後他們慢慢走到一起相偎著繼續邁步前行。被薰染的觀眾的心情突然有一種失落的感覺,因為持續的狂熱被靜默代替,可能並不露骨的擁抱和親吻也被北野武特有的東方式的謙遜省略,導演給觀眾開了一個「習慣」的玩笑,這也恰恰是「北野武」的影片與好萊塢電影的分別。

    可以說這是一部描述青春物語的電影,儘管它沒有強烈的抒情氛圍,更沒有激烈的感情衝突,它代表了另一種「寧靜」的美。影片的名字採用了熟悉的「馬爾克斯式」的敘述時間的語氣「那年夏天……」,好像是一位垂垂老人在回憶過去的事情,幸福的感覺如流淌的小河從記憶深處緩緩飄來。簡單的情節,蘊涵了樸實而真切的感情,或說「美」和「愛」。這不同於充滿了激情和浪漫的轟轟烈烈的燃情歲月。而是另一種抒寫感情的方式,它更純樸,更自然,像溫柔的海水,含情脈脈。從片子裡,我可以真實地感受到只要真情在,任何外在的表達形式都是多餘的。如同本片的男女青年,除偶爾表露絲絲喜悅或哀愁外,幾乎沒有任何形體語言的展現,唯一表達愛人之間交融之情的方式就是通過靜默的對視,在清脆的音樂的襯托下,靜默著、靜默著,讓你感覺到只有時間還在悄悄地流逝,還在運動。北野武不露聲色地呈現了一種東方式的纏綿的愛的感悟和體驗。如在《禪與日本文化》一書中指出的「一旦我們投身於生命的波濤之中,就會透過種種錯綜複雜的表象而理解生命的內含。東方人的稟性正是由內而不從外去把握生命。」

    兩個人相伴在一起,好像與其他的人有一種天然的距離,也許因為他們生活在「無聲」的世界裡。剛開始去衝浪時,還會受到別人的嘲笑,只有女青年認真地在沙灘上陪著他。在第一次參加衝浪比賽,由於聽不見廣播又沒有人通知他們,而錯過了賽程,他們並沒有憤怒,只是有點無奈,下一輪他依舊參加,還得獎留影。隨後的一天下午,男友再一次抱著衝浪板跑向「無聲」的大海(他是聽不到海水的聲音的,但我覺得他一定可以感受到海的波濤,海的溫度),就突然從鏡頭裡消失了,應該是葬身大海了,對於這樣一個煽情的好機會,北野武卻僅僅讓女青年把她男友的遺物「衝浪板」仍向大海來表現,簡潔而含蓄,留下充足的想像空間和韻味。

    如果看完《那個男人很兇暴》之後,再看這部片子,很難想像這齣自一個導演之手。由激烈、突發和濃烈的暴力,過度到清淡、純潔和纏綿的溫情,北野武的導演風格如鐘擺一樣,從這邊一下子運動到另一邊。可以看出北野武並不是那種一一貫之的導演,他每一次都在追求極致,都在努力探索。下面,我再論述一下該片比較突出的一些意象的運用。

    影片剛剛開始,做垃圾工的男青年凝視著大海,「眼眶」(鏡頭)一動不動,海水也波瀾不驚,沒有任何聲音——暗示他是聾啞人的身份。海水的顏色與天空相仿,有意構制「天海一色」的愉悅背景。男青年的這種對大海的迷戀,帶有「天生」的色彩,同時也成為他去衝浪的內在誘因和動力。來自於生命內部的對「海水」的渴望,一直是北野武「大海情結」的體現。片中的大海,全是陸地上的人們眼中的「大海」,讓海水與人保持一種距離感。與其說大海是娛樂的場所,不如說是生命的某種歸宿地,代表神秘的情緒。人們一次次在海邊衝浪,與海水親密的接觸,我覺得這是溶入自然、回歸母體、物我無間的展現。另外,純潔的海水也是與複雜的塵世相對照的實體,是失落或絕望的主人公真情的寄寓的場所,如《花火》裡的西和他的妻子面朝大海幸福地自殺。

    片中有很大部份是男女主角扛著衝浪板在海邊默默地走,「行走」的動作在反覆中得到了有意的強化,成為有意義的象徵或者固定的「符號」意旨,渲染了某種情緒。男青年帶著衝浪板,女友或與之並行,或跟在其後面,遠處是海岸線,也就是說,導演讓他們在與海灘平行的馬路上昂首挺胸式的前進,一幅身外無物的神態,加上輕快的音樂,流露出他們的自信和自尊來。一百多分鐘的片子,穿插了好幾次這樣單調的「行走」,可謂不厭其煩,如日本排歌俳句裡的反覆詠嘆,使影片充滿韻律感和節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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