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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庇墨透斯

2009-10-14 05:55:00

瓦爾特還在保衛塞拉耶佛嗎?


1991年的聖誕節,本來也不過這個洋節的,但我們打開電視收看新聞。腦袋上畫地圖的戈巴契夫出來了,這個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早就變成了資本主義味道十足的總統,他宣佈他辭職。於是,這個叫蘇聯的龐大的北極熊從內部把自己殺死,四分五裂,成了全世界最落魄的男人。

一個孩子看著新聞怔住了,他做夢,夢見克里姆林宮的紅星星掉下來,他感到心口疼,還疼醒了。他摸摸自己的臉頰,居然淚流滿面。這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對諸如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還停留在紅領巾是紅旗一角紅旗是烈士們的鮮血染成的這樣感性的認知上。

孩子的眼光當然不精到沉著,卻也指向某種真實的終極。《四百下》中的安托萬是這個世界不安定的因素,《伊萬的童年》中的伊萬把童年當作戰場,《霧中風景》中的亞歷山大堅定地尋找可以指點迷津的父親,在灼灼其華的世界,他們似乎總是被自己吞噬。而《爸爸去出差》裡的馬利克與《鐵皮鼓》裡的奧斯卡,也似乎是一對難兄難弟。

比如,拒絕長大。奧斯卡說到做到,只用鼓點來代替戰爭中被扼殺的語言;馬利克沒有那麼神通,他只有藉助夢遊,逃避看似不懂其實心裡一片明鏡的週遭。奧斯卡有了女人,還不只一個;馬利克也有個愛慕的對象,他不但像個小男子漢那樣幫助剛認識的瑪莎整理衣褶,還陶醉在同瑪莎一起寫作業,希望作業永遠寫不完的夢境裡。奧斯卡最後妥協,終於邁向成人世界;而馬利克則繼續夢遊,只是,他突然回眸,圓臉蛋上顯出酒窩,似乎在說「逗你玩呢」。

影片在吉普賽式的吟唱之後,社會主義南斯拉夫拉開了帷幕。二戰結束之後沒隔幾年,鐵一般的南斯拉夫領導人狄托公然與蘇聯決裂,堅持走南斯拉夫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孩子們不想懂這個,他們只關心能否得到一個足球,或者,能看到女飛行員的英姿。在觀看傘兵降落的幻燈時,馬利克的哥哥拉起手風琴。多瑙河之波。優美的陳年的圓舞曲蕩漾開來,鋪陳少年人明明滅滅的心情。

據說,多瑙河的河水在一年中要變換八種顏色:六天棕色,五十五天濁黃色,三十八天濁綠色,四十九天鮮綠色,四十七天草綠色,二十四天鐵青色,一百零九天寶石綠色,三十七天深綠色……這條歐洲母親河,當她流經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時,會不會遲疑——這片土地,不是曾經叫做南斯拉夫嗎?

說起當年那些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有我們的人」的那一大片土地,如今還剩什麼印象?匈牙利,是馬鈴薯燒牛肉;羅馬尼亞,是體操霸主;至於南斯拉夫,就是保衛塞拉耶佛的瓦爾特。

在抵抗德國法西斯的戰爭歲月,瓦爾特是閃閃發光的主心骨。當南斯拉夫披上社會主義的外衣,不甘心當蘇聯的小兄弟的時候,瓦爾特,或者瓦爾特們,就換上了鐵一般的面孔。

南斯拉夫電影《爸爸去出差》,說的其實就是一個規避的故事。1948年南斯拉夫與蘇聯決裂,一戶普通人家的父親因為對雜誌上的政治漫畫調侃兩句,竟被大舅子告發,被發配到礦山勞改。在等待父親歸來的日子裡,母親只有哄騙安慰兩個兒子說:「爸爸出差了」。1952年,父親終被平反,一家人其樂融融。只是父親的風流成性,還是讓孩子們感到不能承受之煩惱。所以,也有人說,《爸爸去出差》就是南斯拉夫的「文革記憶」。

這部根據南斯拉夫詩人薛維的長詩改編的電影,雖然不像導演庫斯圖里卡其他作品那樣,充斥著濃郁的「吉普賽的熱情和瘋狂,偏愛描繪世界的殘酷、生活的顛簸,卻絕不放棄樂觀與感性,會導致又哭又笑、情緒失控的狀態」,卻也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父親有信仰,在極權氛圍中安守本份,卻控制不住到處拈花惹草,在情感上背叛了自己的妻子,甚至也背叛了相戀多年的情人。似乎,他是用一種醉生夢死的荒唐來抵制謹小慎微的外部環境。在父親被放逐期間,由於小兒子馬利克的緊張,背誦錯了少先隊員致辭,撰寫原稿的父親難咎其責。面對象徵權力的某主席,父親正辯解「反正狄托就是黨,黨就是狄托」,卻突然被主席告知,「你可以回去(塞拉耶佛)了」。於是,所有的韜晦都化成了虛無。曾經的束縛變成一片羽毛,輕輕地撫慰了這個男人。

母親含辛茹苦,拉扯一個家庭,她對丈夫的花心心知肚明,怨憤之餘也相安無事,她懂得把握著微妙的平衡。兒子和溫馨的家庭,是男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所以,即便父親兩翅架東風採花繁忙,卻終歸要回到母親身邊,回到他深愛的故鄉塞拉耶佛。

南斯拉夫是一個多民族國家。這部被稱為「反狄托主義」的喜劇片,展現了庫斯圖里卡一貫的幽默、嘲諷,而又溫情脈脈。庫斯圖里卡也算憤青,政治上強烈反對塞爾維亞的極端民族主義運動,曾要求跟該運動的領袖公開決鬥,當然被拒絕了。

這樣看來,剔出那些硬邦邦的元素,影片中父親種馬似的旺盛情慾,可以有另一種解讀。比如,古希臘神話中宙斯的形象。宙斯和環地中海的無數女神女仙王后公主美女媾和,於是說希臘語的小城邦越來越多,古希臘人也樂見這種持久的精力。從神話的角度來看,暗合了原始國家形態初創後,多民族融合的一種擬人化再現。《爸爸去出差》中的父親就像宙斯,他不受控制地與各色女性親熱,彷彿要把南斯拉夫二十多個民族縫合在一起,保持一個完整的尊嚴。因此,面對這樣一個情場得意的父親,孩子們在無奈的同時,也只有接納。

於是,自北極熊分裂出很多個斯坦,南斯拉夫也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塞爾維亞、黑山兩個加盟國組成了南斯拉夫聯盟共和國。出生於塞拉耶佛的庫斯圖里卡擅長吉普賽風格的沉吟和游弋,大概也是對自己家園缺失感的婉轉的彌補吧。就像影片中那個稚拙的孩子馬利克。他深愛著母親,南斯拉夫,永遠同甘共苦血濃於水。他又沒法不愛父親,那是他靈魂的賦予者,他成長道路上最重要的羈絆。所以他微笑著夢遊,夢迴塞拉耶佛。儘管,塞拉耶佛已經沒有當年那個瓦爾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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