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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 [1979]--Nosferatu [1979]

诺斯费拉图:夜晚的幽灵/魔鬼诺斯法雷图/吸血鬼

7.4 / 40,566人    107分鐘 | USA:96分鐘 (theatrical version)

導演: 韋納荷索
編劇: 韋納荷索 布萊恩史扥克
演員: 克勞金斯基 伊莎貝艾珍妮 布魯諾甘茲 Roland Top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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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yboy

2009-10-15 07:08:02

上帝死了,吸血鬼還活著


       每次看完吸血鬼的電影,走出黑暗的電影院,自己就覺得陽光格外刺眼,會不由自主的伸手擋一下光芒,然後下意識的摸摸頸部看是否也有一道隱蔽的疤痕。似乎很多人心裡都隱約有著變成吸血鬼的慾望,哪怕像金斯基扮演的如此醜陋的諾斯費拉圖,依然讓人充滿某種衝動。神秘、永恆、鮮血,是生在陽光下的人無法體味的快感。

    《諾斯費拉圖》,始於死亡,終於復活。影片開頭那段長鏡頭,配以極具壓迫感的管絃樂,著實讓人一上來就被震撼了。鏡頭掃過那些或年長或年幼的乾屍蒼白的臉,提示著死亡是人類無法逃離的宿命。但影片結尾,卻是化身為男主角哈克的吸血鬼騎馬返回故居。所以,這個故事成為耶穌復活的一個反向隱喻。按照上帝的律法,人必需要等待死亡,並在死亡之後接受審判。但假如一個人不死呢?或者他死亡之後又以另類的方式復活了呢?逃離上帝之國的人必然被宣佈為惡魔,於是善與惡、邪與正、黑暗與光明成為吸血鬼一類故事的慣有模式。

    都說赫爾措格這部片子是對茂瑙版同名作品的致敬之作,的確,茂瑙版提供了吸血鬼故事的基本範式。但赫爾措格顯然更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的鏡頭下,吸血鬼不僅在對抗上帝的律法,同時也在宣喻人類:別看人類建立了以科學為基礎的理性王國,但把科學尊為信仰只能讓人類的眼睛變得盲目,隨之而來的是現代性下的虛無。

    回到影片。諾斯費拉圖,即有名的德古拉伯爵,住在羅馬尼亞的一個陡峭山谷的古堡里,那裡山峰奇峻,川流湍急。他世系古老而尊貴,常年穿整齊的黑色斗篷,一絲不苟;他指甲修長、彬彬有禮。如果這些描述出現在徵婚廣告上,一準會有眾多女子心嚮往之情願以身相許。至少,哈克也會認為這位伯爵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長者。於是他作別嬌妻,向著羅馬尼亞的城堡進發。

    在哈克抵達目的地之前,整部電影更像是德國鄉村的優美紀錄片,綠草青青、山巒聳立,還有熱情的吉普賽人與好客的旅店老闆。此時背景音樂也是輕快動聽。夜晚,哈克順刺入住德古拉古堡。金斯基的出場竟然還戴著帽子,在夜色之下果真是一位忠厚長者。到了客廳,德古拉伯爵的經典形象才在白色蠟燭的幽暗燈火下漸漸顯現,那是與茂瑙版德古拉類似的光腦殼、蝙蝠耳、貓型爪、尖門牙。但是金斯基的扮相多了一份憂鬱,那是他永不睡覺導致的眼窩深陷的結果。他似乎殭屍,但衝動如火,哈克不小心劃破手指流出的鮮血,霎那間點燃了伯爵嗜血的狂野。伯爵欲進又止,但終究禁不住誘惑而撲上去吮吸那流血的手指。

    但這一切,哈克在第二天提筆書寫的家書中竟然認為是「一場夢」。這個細節提醒我們哈克正處在啟蒙運動後建立理性王國的時代。科學僭取了上帝的權杖,坐上了信仰的寶座,所以哈克壓根沒想到惡魔鬼怪這一層。直到第二夜,哈克妻子的頭像被伯爵看到時,伯爵用指甲輕觸那頭像,下意識的說了一句「多麼美的頸部」。這句話才讓哈克猛然產生了切身的恐懼感。男人總是在女人的問題上格外敏感,而且這種敏感往往也是出奇的正確。當哈克從伯爵的牙齒下醒來,發現伯爵已經上了開往維斯馬城的船,這次,他是真的恐懼了。

    此時伯爵早已用死亡統治了船,並把船開到了維斯馬,留下的是他棲身的棺木、無數隻帶著黑死病的老鼠以及船長那未完成的航海日誌。日誌提示城裡的人,瘟疫到了,但也來不及了,黑死病席捲了整個城市。黑死病的刻畫,是赫爾措格尤為不同於茂瑙版的情節。赫爾措格頻頻用長鏡頭來表現黑死病肆虐之下的城市百態:起初,只是三、四具棺材;後來是一個接一個的棺材從四面八方抬到城中心的廣場;再後來則不再有棺材,暫時未死去的人在廣場上縱情狂歡。市民們在成群的老鼠中擺上最後的晚餐,依然用最文雅的姿態飲盡一杯紅酒,無視死亡與悲傷的存在。這頗令人想起加繆那本著名的《鼠疫》,但赫爾措格所暗示的,似乎是提示惡的永恆在場。這已經不是蒙昧的中世紀,而是科學昌明的現代,但人類依然無法逃避死亡的詛咒、無法擺脫惡的肆虐。為什麼?科學難道無計可施嗎?

    不久,哈克也被送回了家,但被吸過血的他再也認不出面前的妻子露西。而科學與理性的代表——范海辛醫生卻認為哈克只是腦膜炎,他努力試圖用科學來解釋大批人的死亡,但卻徒勞無功。只有露西發現了吸血鬼的秘密,可惜她疾呼的聲音只是范海辛醫生口中冷冰冰的「迷信」。於是,露西只得犧牲自己來殺死吸血鬼。此時有一個很有趣的對話。當吸血鬼向露西索取一點溫暖的愛的時候,露西回答:「任何人也不能取代我對丈夫的愛,上帝也不行。」這句話表明,露西把愛置於最高的位置。愛,竟然在上帝死後成為對抗惡的唯一武器。

    這樣,整部影片的各個線索彙集在一起:吸血鬼代表的惡,露西代表的愛,范海辛代表的科學。當然,此時上帝已死,這幾個力量之間的對抗將是什麼結局?

    24歲的阿佳妮橫陳榻上,用身體和鮮血引誘德古拉,直到清晨的第一束陽光殺死他,城市得救了,這是愛的力量,但這份愛也歸於泯滅。德古拉雖死,但惡並沒有消失而是轉到了哈克的身上,成了新的吸血鬼。至於范海辛,則不得不承認科學在這場角逐中一敗塗地,承認露西是對的。誰是勝者?我們只能說,愛與惡打了個平手,但惡還存在,同樣愛也存在。

    其實,吸血鬼傳說在中世紀並不特別流行,吸血鬼作為一個名詞被固定下來是很晚近的事情。赫爾措格拍攝本片,之所以不取茂瑙版的結局,是因為其電影一貫的主題:在現代社會,我們是否應該對理性、科學無限敬仰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難道,科技進步就不給諸如暗黑、神秘、泛神論以及愛留下一點空間?

    正像他在《人人愛自己,上帝反大家》一片中,用野人荷伯來否定科學、理性等現代文明,《諾斯費拉圖》也是用吸血鬼的不朽傳說來對抗科學與理性的盲目迷信。新德國電影運動的年代,正是發源於德國的存在主義在歐洲大行其道的時代。我想,赫爾措格或許用鏡頭表達自己的存在主義觀點:當上帝死去,科學成為現代人的信仰,人類原本神秘、幽微、感性的心靈卻逐漸乾涸而虛無。此時,惡才會乘虛而入侵蝕人的心靈。是的,上帝死了,吸血鬼還活著,除了愛,我們還能做什麼?

刊於《看電影》2009年第9期。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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