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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災記--The Warrior and the Wolf

狼灾记/TheWarriorAndTheWolf

3.9 / 431人    101分鐘 | Canada:100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田壯壯
編劇: 井上靖
演員: 庹宗華 小田切讓 Maggie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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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七七

2009-10-16 05:18:24

是江郎才盡還是夢筆生花



是江郎才盡還是夢筆生花
文/蘇七七

田壯壯的《狼災記》簡直是惡評如潮,在豆瓣上得了兩星半,4.7分,是國慶檔電影熱潮中墊底的。小田擇片不慎,老田晚節不保——大片真是毀人不倦,《英雄》、《無極》、《夜宴》,多少大師們一路栽倒。《狼災記》10月2日上映,10月12日我去電影院看時,只有晚七點排了一場小廳,觀眾十人。但抱著「能有多糟」的預期去看電影的結果是很被這個電影打動了——我覺得田壯壯未失其水準,而這個電影也不能放在原有的「大片」的座標里來衡量它的價值。

對《狼災記》最大的詬病是「不知所云」,從而引申出導演的江郎才盡,故弄玄虛。這個電影的原著據說是十五年前侯孝賢給田壯壯看的,井上靖的小說是只有一萬字出頭的短篇小說,寫得極其節制乾淨而意境深遠——但也不那麼好懂。田壯壯基本上保持了原有的故事框架,但故事在心裡裝了十五年,已經有了他自己的理解、側重與偏移。故事分三節,頭一節里,陸沈康是一個戍邊的士兵,性格溫良和平,將軍張安良逼迫著他學會殘酷的生存法則,但也以堅毅寬厚成為他的精神歸依,冬天將至,張安良戰敗,部隊大雪中南撤。第二節,撤退途中陸沈康在卡雷人的村莊裡住宿,在一個小屋的地窖里,發現了一個因丈夫去世自稱「死人」的女子(原作中說這個村中里瀰漫著死臭),陸沈康佔有了這個女人,並互相有了感情。女子說,卡雷人與異族人交歡,七日後會變為狼。第三節,這兩個人真的變成了狼。數年後,張安良作為信使重返邊地,有衛兵看到交歡的狼而射箭,狼窮追不捨,咬死了一個個士兵,最後是張安良見到了這兩隻狼,其中一只對他猶有眷戀,但終於,人與狼互相格鬥廝咬起來,張安良死去。

之所以不厭其煩地重述這個故事,是因為這個故事似乎非常地「無厘頭」,戰爭,歷史,魔幻,凡屬大片該有的要素都有,但拼出來的拼圖卻又不能在大片的原有邏輯里貫穿。什麼是大片原有的邏輯?因為要吸引眼球,所以需要大場面,因為需要大場面,所以需要架構一個宏大敘事,從《英雄》始,大片的宏大敘事都圍繞著「權力爭奪」這個核心,將對歷史與人性的詮釋,大體放在權力爭奪的視野中展開。而這最終還要落腳於「權力的意識形態」:包括一個創作者對權力的理解與態度,與當下的主導意識形態及主流意識形態之間的關係。以往的大片往往不能說服人,常常在創作者的意識形態的左右支絀(比如說《英雄》,未免過於向主導意識形態獻媚,《夜宴》,在商業電影的框架里而違背了主流意識形態)。

而回到《狼災記》來談,田壯壯的思路很清楚。他自己並沒有想轉型,這個電影是個多花了點錢的藝術電影。它跳出了原有大片的思路框架,不再以權力鬥爭為敘事動力,但「權力鬥爭」這個主題是非常通俗,容易理解的,而《狼災記》的主題則要空曠豐富得多。如果從「人類的生存」的角度來看這個電影,似乎可以梳理出一條隱約線索:人不同於畜牲,人的生存不單單是自然生存,而且是社會生存,在社會生存中,演出了人際關係,也演化出了歷史與文明。但是人類的社會生存卻比動物的自然生存要殘酷得多:畜牲只為了生存下去而殺人,而人卻互相殘殺,掀起了一場場戰爭。陸沈康原本是個溫良的人,但最終還是殺了人,成了一個戰士,但他最後還是用鄰族的太子去換回了張安良,也不願遵命把戰敗的張安良縊死。在敗退的途中,他也說自己「死了」,這是一個對弱肉強食,血腥殘殺的人類社會的深度厭倦,但是堅毅、愛護、榮譽這些美好的東西,又依然是在他與張安良中關係中能體認的。第二節里,陸沈康與卡雷女子數度交歡,變成了狼。在最低的生存條件下,兩個人回復到一種自然的生存狀態,吃東西,做愛,活下去,並且也孳生出了感情——但是,依然感羞恥。因為這是自絕於人類,自甘像畜牲一樣活下去了。所以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狼被看到了交歡,會因為羞恥心而將看見的人咬死。到了第三節里,張安良重返北部邊疆時,他老了很多,比當年頹廢了很多。在小說里,變成狼的陸沈康與張安良是能夠對話的:「許久以來我第一次恢復了人心,但是已經不行了。一聽到那個夥伴的叫聲,我的心又變成狼心。過一會兒,我就要變成狼了。變成狼就會襲擊你的。」電影裡變成狼的陸沈康依然表達了對張安良的眷戀,但是自絕於人類,當然不能再歸隊了。在人類社會裡生存是無望的,變成畜牲是羞恥的。人心是痛苦的,狼心是泯滅的。在這個「變形記」里,沒有選擇與沒有結局。

社會、榮譽、本性、感情,《狼災記》裡要講的一個很複雜的思想,它不是一個單線的邏輯,也沒有臧否,而給人提供的是一個感受與思考的時空。井上靖的小說很好,有一種潔淨純粹之感,而電影在重述這個故事時,頭一個鏡頭簡直糟透了,這麼一個大推鏡頭,以為要開始的是《魔戒》,如果要拍一個好藝術電影,還是不要一開始就來一句陳腔濫調。接下來,第一部份被搞得更溫情了些(陸沈康還養了頭小狼!),第二部份又搞得太艷情了些(這兩個人太好看,皮膚太乾淨潔白,言談太文明太煸情,小說裡的這個女人非常乾脆),第三部份很好,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又有悲苦又無聲訴,沉重而有怔忡感。但即便有以上可挑之刺,還是覺得《狼災記》作為一個整體是很好的,從小說到電影的置換也是成功的。它能把這麼複雜豐富的故事說得開闊而優美,從電影語言的角度上說:鏡頭,剪輯,音樂,都還是達到了本土大師的水準。

我特別喜歡一組鏡頭:張安良被狼攻擊,摔下山坡,這是一連串的主觀鏡頭快速剪接,山體的一個個局部近景,很快地累加到視覺上,然後是一個藍天的遠景,有絲絮的白雲,鏡頭稍長。這是一個描寫死亡的非常寧靜的鏡頭。而整個影片的節奏也把握得足夠緩慢,如有留白。大概因為看多了急吼吼的電影,看到慢的電影時,心裡會一寬,覺得總算有人不著急。《狼災記》這個電影,就好像別人在遊戲內比賽得你死我活時,它跳出了遊戲之外,規則之外,它想的東西更空闊,但是一個文本又必須受限於原有的文化場域的評價尺度與標準。田壯壯會鬱悶這個片子慘遭市場與評論強盜客棧式的砍頭去腳安頓法嗎?還是依然堅持:「我的作品下個世紀會有人理解」?當時的下個世紀,就是現在的這個世紀,好在這個世紀還有九十年,世事難料,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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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早》已用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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