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裡

念小學的時候，看過一部當時非常紅火的電影《少年犯》，具體的情節早就不記得了，反正最後那群失足的少年浪子回頭，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跡之上，可那只是戲而已，聽說後來有個主演二進宮了。

前不久看了一部大熱的法國片《放牛班的春天》，其實二者並無多大相似之處，因為片中的孩子大都年紀尚幼，而且沒有前科，他們只是來自單親家庭或疏於管教的無助兒童，被送進當時類似少管所的再教育學校。儘管如此，還是給這座作風嚴謹的小學校帶來不小的麻煩，數任老師忍受不了身體和精神的折磨而紛紛離去，直到來了一個落魄的音樂老師。

當然他不會周星馳的百變功夫，而是一個四十來歲，已經謝頂，身體發胖的老頭。雖然我知道他肯定會成功，可還是質疑他究竟有什麼方法來改變這一切。其實他做的很簡單，就是走進他們的世界，包容他們的頑劣。熱愛音樂的天性又促使他在學校里成立了一個合唱團，於是從某一天開始，校園裡開始飄揚起音色純淨，如歌行板的童聲。悠揚的音符羽毛般在空氣里飛翔、碰撞，從春到冬，由近及遠，化去四週漠然的氣氛，送來陣陣暖人的花香。學生們浮躁的心靈開始平靜，享受自己的世界；老師們卸下拒人千裡的面具，露出久違的笑容。

像所有類似題材的影片一樣，它有著一個光明而讓人溫暖的結局；和所有類似題材的影片不同的是，它如同一篇溫馨的小品文，在午後散發著幽幽清香，種入心田。

老師離開的時候，導演沒有安排淚流滿面的煽情畫面，讓我頗感意外。當他拎著行李箱走過教學樓時，一架白色的紙飛機從眼前滑落，接著是第二架、第三架……每一架上面都寫著學生的名字。他聽到歌聲，一塵不染的歌聲，從頭頂一扇窗戶飄過來，抬頭望去，一排小手伸出窗外緩緩揮動，伴著他們歌聲的韻律。而教室裡面，潔白紙飛機還在向外飛出，在淡蘭的天空下紛紛揚揚，雪花般綴滿嫩綠的草坪。

懂得生命藝術的老師終於調教出一批藝術的學生，而音樂就是他們之間的連線，不管他將去向何方，不管長大後的孩子們有怎麼樣的未來，至少這一刻，他們都是快樂地沐浴在同一片陽光里。

電影始終是在講故事，我記憶裡的老師大都被冠以「格格巫」、「幽靈一號」、「青蛙」之類的外號，可見學生對他們的印象。讀高一的時候，當時這一級共有八個班，我們班分數相對較低，於是派來的班主任是一個剛從師範畢業的女學生，當時大夥那個興奮啊，就像要拍《十六歲的花季》一樣。記得她的第一節語文課是李健吾的《雨中登泰山》，雖然平淡無奇，但是在大家心裡都把她看作自己的童老師。後來，女生談論得最多的就是她化什麼樣的妝，男生則想像她今天穿什麼樣的裙子。一次軍訓歸來，她沒有帶我們立即返校，而是爬了附近一座不高的山，登頂的時候她掏出一塊藍色的布，讓我們展開迎風飄揚，說這是大家的旗幟。那時大夥都不懂為什麼，只覺得十分浪漫，似乎一下子都長大了。

後來回到學校，她被狠批了一頓，說是無組織無紀律，萬一出事怎麼辦？聽說她哭了。 高二下學期文理分班，原來的同學告訴我她變了，不再組織什麼活動了。好幾年過去了，校慶時大家見面聊起她，說是現在和那些老古板沒什麼區別，還榮升年級主任。我所知道的她最後的消息是結婚生子，去了深圳。

只有很少的時候，我才會，依稀回想起那個午後的山頂上我們歌唱遊戲的歡聲笑語，想起頭頂那面藍色的旗幟在風裡起勁飄蕩，拍打出聲響，好似一顆渴望的心，憧憬著未來。

更多的老師，畢業後我們也回去探訪，儘管他們曾在我們偷偷搞集體活動的時候躲在天橋上麵點人數；在上課時悄悄溜來記講話的人的名字；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渲染出一場曠世早戀。儘管他們也被學生氣哭過；偷窺時看見玻璃窗上居然貼著「豬來看」的字條；病假的時候成了大家的班慶日。但現在他們都十分客氣和藹，根本想像不出原來的高壓統治。或許我們長大了也懂事了，不用讓他們再操心，也或許他們覺得長大了的我們不會做壞事了。看著他們日益衰老，皺紋陡現的面孔，我對他們的愛心懷有真切的感激，也總有一絲矛盾，大家都說沒辦法，這就是代溝。

寫到這裡，我想起自己上星期二開始幫同事的侄女輔導英語，小女孩剛念初一，架著眼睛，但很漂亮。

我問：「你覺得什麼地方需要提高？」

她答：「沒有什麼地方需要提高。」

遲疑一下我接著問：「上學期你期末考試英語多少分？」

她答：「94。」

再試試她的發音和簡單聽力，在這個年紀已經非常不錯了。

我疑惑地望著同事，這還用補課嗎？

同事一臉焦慮地說：「就是要給她壓力，人家五六歲的孩子都能說流利的英語了，不學好以後怎麼出國？你要給她壓力，鍛鍊她的聽力和口語，她要做不到就告訴我！」

我望著那一大本英語書，想著除了現單三，一個時態都沒有學的她，暗想就算有幾千的詞彙量又如何能夠達到會話的地步？十三歲的孩子，有限的詞彙量僅能表達自己的愛好是足球和學習，這樣的言不由衷的對話有什麼意義？

帶著這樣的不解與困惑我與她重溫了課本，只給了些簡單實用但還沒學過的單詞去背。至於作業，實在下不了手，只讓她參照課本裡的圖片簡單弄個草圖，下次以自己現有的詞彙為我描述清楚，看得出她對我的安排大感意外。

同事也有些不解，我解釋這有利於她自己發揮想像，好在她也不懂，因為她以前是學俄語的。

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誤人子弟，把94分教成74分，我第一次做別人老師，感覺很沉重。

既然放牛班也會有春天，那麼誰能告訴我，現在的孩子，我們身邊的孩子，健康活潑沒有瑕疵的孩子，他們的春天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