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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又來--Spring, Summer, Fall, Winter... and Spring

春夏秋冬又一春/春去春又来(台)/春夏秋冬(港)

8 / 87,631人    103分鐘

導演: 金基德
編劇: 金基德
演員: 伍永秀 徐在英 金永敏 金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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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未央

2009-10-31 04:12:22

輪迴裡的透明小丑


常常聽到父母說這樣的話:「我不過是希望你少點彎路走,我不過是希望你不必再重複我當年的錯誤。」

只是,像張愛玲曾在一篇文章里說過的那樣:有的彎路,必不可少。

這是最淺顯的道理,卻涵蓋了所有的人間百態。

當他還是孩童時,你對他孜孜教誨,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說教的機會;他做錯的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成為你以小見大、舉一反三的案例,恨不得就此講所有的人生感悟統統就此交付給他。你希望你點點滴滴的教導,能在他小小頭腦里產生最廣袤的認知,使他足以應對命數。你希望他的一生,至少可以因為你的點撥和監督,而順遂與平和。

只是,你大概也忽略了,有的東西,是再具慧根的人,都無從躲避的,這種東西,叫做慾望。

我無從論證人之初,到底是性本善還是性本惡,就如我無從知曉,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但我卻敢肯定,慾望這東西,是的的確確由娘胎中帶來的,它既是造物主賜予的財富,也是劫難。

春,鏡頭在冷清幽遠的山水中展開,水中央的小小寺廟裡,是一對安樂的師徒——老僧與小僧。老僧的年紀相當於小和尚的爺爺,父親的中年角色似乎被刻意地省略掉,從而省略了參透人生百態的智者與尚未涉世的新生命個體之間的另一種人生狀態,究竟要經歷什麼才能從後者蛻變為前者,如同小和尚身世由來一樣,成了一個謎。

人生究竟不是佛前游弋的那一尾安然沉默的金魚,這也註定了即便是四面環水的小島,也難隔絕住人的欲與求。

年幼的小僧在山中採藥,見到各種小動物,玩性大發,用線將石頭栓在小魚、青蛙和蛇身上,看著他們艱難地負重而行,他高興得哈哈大笑,且笑得如此純真與可愛,讓人都不忍責怪。用句經常出現在各電視台的道德倫理紀錄片中的話來說,這就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老僧將一切收之眼底,只是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決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當晚,他將一塊大石趁小和尚熟睡之際綁在小和尚身上,早晨醒來,小和尚苦求老僧將石頭卸下,老僧趁機教育,並要求小和尚要將先前綁在小動物們身上的石頭卸下之後才肯將他身上的大石卸下,還特意強調,如果小動物們已經因此而喪命的話,那麼大石將永遠壓在小和尚心頭。小僧背負大石艱難地找到此前的小動物們,發現小魚兒和蛇已經被自己害死,悔恨之下,小僧痛苦不已。

小僧此前快樂純真的笑之所以令人不忍責備,無非是因為他還在是一個原始的生命個體,在他身上,純真以毫不造作的原始狀態出現——他不認為這是不好的,因為他還未經教化,所以並不知道。他當時的大笑與他之後發現魚兒和蛇都因自己的貪玩而喪命時的痛哭一樣,都是他發自內心的,只是前者來自原始,後者源於教化。

人類文明之所以偉大,有一方面的原因必不可省,那就是她強大的感染與教化功能,也正是拜這種特質所賜,人類發展的速度才得以飛昇。可是任何教化和感染都取代不了經歷,如果說教化是存檔這個動作,能將此前人類所集聚的精神精華都原封不動刻錄在新的生命硬之上的話,那麼經歷就是一種高明得縱使再厲害的駭客也無從破譯的病毒,他用一種名叫「慾望」的方式不斷入侵,直至將原來的硬內容修改得面目全非。

小僧自然也難逃此截。

夏,這種季節里,已經成長為少年的小僧目睹了蛇極盡糾纏的交配,荷爾蒙與寺中養的那隻高冠的公雞一樣開始蓬勃。他開始因來此養病的少女而亂了方寸。他扶她上船,生平第一次觸及到一種完全不同於自己與師傅的溫潤肉感,他不知所措地與她在狹小的空間裡生存,略帶尷尬地同吃同住,游移不定地堅持著脆弱的操守。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愫和本能開始在他心中滋養:他趁少女熟睡時撫摸她,在得到少女不抗拒的態度後得寸進尺,終於在一翻內心掙扎後,將少女拖下水,既而划船到山中,魯莽地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魚水之歡。慾望就以這樣的方式輕易地佔取了上風,年輕的身體開始變本加厲,肉慾的享樂變得無處不在——終於東窗事發,被老和尚發現。

不得不提的是,剛入寺時,少女虛弱得比林妹妹還勝十分,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可是在一次次地偷嘗禁果後,她卻奇蹟般地康復了。想到老和尚的一番話,實在耐人尋味,當初少女的母親詢問女兒的疾病是否還有希望時,老僧說:「等她找回靈魂的平和,自然就會痊癒。」現在想來,所謂平和,大概就是內裡通過男女之事終於達到了陰陽調和吧。

破了戒的小和尚,再也守不住寺廟生活的這一分清寡,他將供台上的佛祖背入囊中,偷偷離開。

秋,當年的小僧已經成為了報紙上通緝的殺妻在逃犯,他一臉凶氣地回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渴望逃過法律制裁。可是,他卻逃不出心魔。他手裡握著帶血的兇器,一次次歇斯底里,為不得其所而崩潰痛苦。老僧將他一頓痛打,然後在寺前的木地板上寫下般若波羅蜜心經,命令小僧用那把帶血的刀將其刻出。剛開始時,小和尚急躁瘋狂,刻得痛苦掙扎,兩名前來緝拿他的警察更是讓他瀕臨崩潰。師傅請求警察讓他將心經刻完,漸漸的,他愈發平和專注,原先的凶光,點點散去,終於在黎明前,完成了所有的鐫刻。

小僧離去後,老僧封住自己的五官,將自己焚於火上。

冬,出獄的小僧回到寺中,老僧已化身為一條蛇,終日盤亘於此。小僧開始靜心修行,他還找到了一本武功秘籍,開始習武。陽性力量,以另一種方式得到呈現和釋放,靈魂與肉體,開始真正統一,並日趨強大。

一日,一名幪臉的婦女懷抱嬰兒到此,求小僧收養嬰兒。半夜,幪臉的婦女急急離開,卻不慎調入小僧平常用於洗漱而鑿開的冰洞中喪命。人生大約就是如此無常吧,日防夜防,卻總有時候,自己的無心之舉成了別人的喪命的緣由,莫非,這就是佛祖的普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或許,頭上三尺有神明,這就是所謂因果報應,婦女並未能因為簡單地將孩子送與他人而逃脫責罰,而是必須為自己所為付出代價?小僧像年幼時那樣,重新將大石拖於身後,翻山越嶺,既是懲罰,又是修行;將佛像至於山頂,更是鴻願,渴望終生皆受佛光,皆得普度。

又是一個春天,水中的佛門五度緩緩在鏡頭前打開,一個生命個體的救贖完成,而另一個新生命的路,才剛剛開始……

    很喜歡這部電影的一些鏡頭,雖然太過於具有符號性卻別有一翻禪意,數度開啟閉合的水中門和門上怒目的門神,小船邊緣畫著的猶如在水中飛昇的佛祖,「夏」中寺里養的象徵慾望的公雞,「秋」里換成了平和溫潤的貓,菩提座下的金魚,沒有圍牆的門,小僧在寺前刻下的般若心經……佛教中的種種禪意與道具在電影裡都充分展現了它們的意義,和故事微妙地結合在了一起。

很難想像一部有做愛鏡頭的電影居然是我奶奶陪我看完的,不過,或許因為有了個佛教徒從旁提點的關係,對這部電影,我的感悟也就更為深刻,尤其是在許多的禪意上。

我想起佛家有雲,人類有四大煩惱:貪愛、嗔恨、愚痴、傲慢。

五欲六塵,皆是誘惑。

因為慾望,人變得執著,因為執著,人變得無力,因為無力,人生出偏執、生出無知、生出邪惡。所以小僧在佛前苦苦地喊,為什麼,她答應要愛我一輩子的,為什麼卻又跟了別人?!

人生有太多的「為什麼」,我們苦苦地追著這些「為什麼」,偏執而痛苦。

而且,越是順遂的人生,遇到想得而不得的時候,就更容易抓狂和痛苦。我也曾經是這些人中的一份子,或許我們這一代都是這樣,從小到大,我們有太多想得便能得到的成功案例,於是,偶爾的一次不能得,對於我們來說,都是磨難。我們中的很多人,並不懂得為了滿足慾望而延遲慾望,就像不明白不能涸澤而漁一樣。我們中的很多人,更加不懂得「心想事成」,根本就是一句祝福的話語。

在不能得面前,所有的理由和比較都黯然失色,你或許不止一次的苦苦思索:他到底哪裡比我好。為什麼是他而不是我。

在不能得面前,連各種各樣挖空心思的努力都顯得卑微而可笑,你彷彿是個透明的小丑,不論做出怎麼滑稽的表演,不論將自己放在怎樣卑微的位置,甚至不惜把自尊才在腳下,在觀眾面前,你仍是透明的,沒有人會因此而給予你肯定或垂青。

   可是有的小丑,即便沒有觀眾在看,依然會賣力的表演,即便眼裡有淚,嘴角,卻依然是最大幅度的上揚。這樣的人,在不能得面前,既卑微又高貴。

   或許到達這樣境界的小丑,早就已經不是在為觀眾表揚了吧,所有的觀眾,在他眼裡,都不過是些大白菜,他用盡全力地表演著,為的,只不過是不辜負自己罷了。這樣的人,他的觀眾,就是他自己,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演給自己看;他的每一個亮相,都有他自己為自己驚艷;他的每一個轉身,都有他自己為自己叫好。這樣的人,在世俗的社會裡,被叫做「顧影自憐」或者「孤芳自賞」。可是,我忍不住想要為這樣的人叫好,或許他們的一招一式早已經不美了,可是,他們依然認真而執著,這樣的人,怕是佛家也會為之感動的吧。

聽說當年地藏菩薩為了自己的母親,曾立志要超度地獄裡的所有亡靈,這個鴻願至今還沒能完成,並且我們也知道,如果真有地獄的話,這樣的鴻願,根本就永遠也不能完成,可是,他卻一直在這麼做著,堅持得久了,自己也就成了仙。雖然這只是個傳說,並且這樣的傳說在宗教故事裡比比皆是,雖然這種行為也是執著的一種,可是我卻真的覺得這樣的執著很偉大。

    所以,我也在努力著,努力著成為這樣一個又偉大又卑微的透明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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