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魚，或燃燒的仙人掌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為了做一場白日夢，你願意付出多少？為了逃離現實的渾濁，你願意走多遠？

    這是一個關於夢的故事。每個人對應著一個意象，每個意象對應著每個人的夢。Axel的魚是他所嚮往的自由，Elaine的飛機是她的飛翔，Grace養著一群像徵著永恆的烏龜，Uncle Leo的汽車則能載他通往月球，而那個有些可笑的Paul，他從始至終都生活在電影膠片裡。

    事實上，故事真正開始是從Elaine講述她的夢：「當我還是個小女孩時，我一直想在天空中飛翔。飛過所有的屋頂。晚上，每當我閉上眼睛，我就看到我站立在屋頂上，向下望去，我的父母在床上熟睡。然後我一躍而起，飛了起來。當所有的人都在夢中的時候，我滑翔在他們周圍，透過窗欞望著他們。我飛啊，飛啊……最後停歇在樹上。我一直認為我可以做到，但從未對旁人提起。一旦他們知道了，你就會掉下來……這是真的。」

    六絃琴的聲音柔和，風掠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這一瞬間的Elaine像個女巫一樣神秘，又像一個小姑娘那樣迷人。她張開雙手，彷彿展開一雙翅膀。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相信，我們在很久以前原本是一種有翅膀的生物，只是因為退化，我們才喪失了飛翔的能力。人的份量在這一瞬間變得很輕，似乎踮起腳尖，我們就可以輕盈地逃離世界的渾濁。

    這本來可以是一個美麗的、浪漫的、帶有麻醉意味的故事。因為Axel的飛行器終於做成了，他載著Elaine飛上了天。當兩人飛翔在亞利桑那州乾燥多風的空氣中的時候，任何人都會覺得有夢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儘管我們都明白，做夢無異於自欺欺人。白日夢永遠不會變成現實。而品嚐過夢境的美妙之後我們總還是要走入現實中。Axel會去賣汽車，Elaine則會再次陷入與女兒Grace無窮無盡的爭吵和怨懟當中。更多的時候現實倒像是一個永遠都做不醒的噩夢。漸漸地我們就會分不清楚，什麼時候自己是清醒的，而什麼時候又是睡眼朦朧。

    所以那些執著著一直做夢的人，命定地要經歷一場悲劇的人生。亞利桑那之夢做到後半夜，總會被淚水所淹沒。

    在故事中，生與死作為一對相互關照的概念，始終纏繞著所有人。Grace的出場便伴隨著自殺的慾望，Elaine始終為前夫的死而自責，Uncle Leo和Axel則因為Axel父母的死亡建立起一種微妙的若即若離的關係。但「生」在這裡並非一種追求，「死」也並非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相反，生命在故事裡似乎顯得比死亡還要沉重。在Uncle Leo自殺之後，汽車飛了起來，將他帶往了月球。白日夢只在死亡發生之後才能夠成真，而那些活著的、仍然執著地做著夢的人的生命，就被死亡映襯得有些悲涼。你願意用生命作為交換一場浪漫的白日夢的籌碼嗎？或者，揉一揉惺忪的睡眼，該是收起翅膀，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故事最終結束於一株突然爆裂的仙人掌。與仙人掌同時死亡的還有Grace。她終於用那把左輪手槍自殺了。這把手槍曾經與Axel玩過一個生與死的遊戲。兩個人站在生命的邊緣，生命維繫於一顆子彈上。那場遊戲讓Axel對Grace產生了愛情，卻也將Grace引入了死亡的圈套。可以說是Axel的愛將Grace引向絕路。她無法再安心做一隻烏龜的夢了。烏龜代表了永恆，而Axel卻只想帶著Grace逃離她的家。Grace在大雨中將自己的烏龜們一隻只全部放生，同時也將自己的白日夢用一把左輪手槍敲得粉碎。她為了一種近乎病態的愛情死去。仙人掌燃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原來愛情也站在夢想的對面，險惡地謀殺掉那些不願醒來的人們。

    人們為白日夢付出了太多，幾乎已經成了瘋子。事實上，真正堅持著做夢的人——Grace和Elanie，甚至Paul——看上去都有些精神失常。Axel在故事的結尾說：「在風暴過後，我不會再說，生活是美好的。我只希望我夢裡的孩子會來到，將我擁入懷中。即使我不能再感知魚類，即使我什麼都不會再知道，我都會為曾經活過而高興。」Axel與真正活在夢中的人不同，他始終徘徊於夢境和現實的邊緣。他因為愛著那些愛做夢的女人們，所以陪著她們一起做夢，但他從未真正理解過她們。Axel知道自己曾經「活過」，是因為他見證了一場白日夢由盛而衰，最終歸於寂靜的過程。終於他見證了她們的死亡。死亡的悲壯震撼了他的心靈。Axel醒了，他不再說生活是美好的。然而正因為他不再相信生活的美好，他才能夠真正地生活下去——美好的不是生活，而是白日夢。白日夢能夠擁抱你，卻永遠不會允許你沉溺。或者你願意為了它，付出你所有的幸福。

    人大概不可能永遠生活在夢想里。夢與現實真是一對纏繞不清的冤家。輕盈對照著渾濁，優雅對照著世俗。任誰都知道，為了俗世的幸福，不切實際的夢是不可多做的。然而就像亞利桑那州那一望無際的土地一樣，見識過夢的人都不願放棄它的美麗與壯闊。夢像是一雙帶著人飛上天的翅膀，也像是一條漂浮在空氣中的魚。夢讓一切不可能成為可能，並因此而閃爍著誘惑的光芒。然而追夢的代價就像是那株燃燒著的仙人掌，旁人看著悲壯豪邁，於親歷者則是齧骨的痛苦。看過電影我問自己：為了做一場白日夢，你究竟願意付出多少？俗世的幸福，漂泊的孤獨，甚或於一片沉寂中，將自己淹沒於黑暗的夜裡……並非所有追夢的人都可以如火花一樣輝煌。成王敗寇，你願意在這條不歸路上走多遠，你又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呢？

    原來「向死而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