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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戰場--The Killing Fields

杀戮战场/战火屠城/杀戮之地

7.9 / 46,230人    141分鐘

導演: 羅蘭約菲
編劇: 布魯斯羅賓森
演員: 山姆華特森 Haing S. Ngor 約翰馬可維奇 朱利安山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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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07 04:57:28

《殺戮之地》:乾坤特重我頭輕?



●童蒙

1975年,越南統一,「美國在柬埔寨扶植的」朗諾政權處在風雨飄搖之中,紅色高棉已經逼近金邊,《殺戮之地》在這個時刻開始了……

關不住的鳥兒

兩個主要人物,一個是紐約時報駐柬埔寨記者辛尼,一個是他的翻譯兼助手潘迪。但奧斯卡頒給潘迪扮演者吳漢(東南亞華裔,佛教徒)的居然是一尊「最佳男配角」獎,讓我們這些不懂規則的「老外」莫名其妙。吳漢此前雖無表演經歷,但他親身經歷並逃離了那場浩劫,因此幾乎可以說他就是在演他自己。

潘迪堅定而銳利的眼神讓人過目難忘,像是印度支那特有的某種植物,鮮明奪目。雖然潘迪在「勞動改造」和叢林逃亡中幾次遇險,命若琴弦;雖然劇情緊張驚悚地讓人透不過氣,但是我始終相信潘迪一定能逃出生天、得以自由——「有些鳥終究是關不住的,因為它們的羽毛太美麗了」……

紅色高棉即將入城,辛尼告訴他「會有大屠殺」,潘迪說「我愛我的家人,但是我又是一名記者,我很痛苦.……」內心的衝突直白地展露在含淚的臉上……撤離的最後一日,他將婦雛送上美國最後一批直升機,明知自己將「置之死地」卻毅然留了下來。很難想像這是一個「理性人」的選擇,畢竟最為一名前線記者,他必定深知紅色高棉對待他這種「舊人」的雷霆手段,而且,他本可以選擇離開,像那些已經先期離開的記者們一樣,但出於職業操守和對朋友的信任,他作出了這個讓他歷經磨難摧折的選擇。在四面楚歌的孤城裡,選擇留下需要多大的勇氣?在「勞改營」里他有時也猶疑恐懼,但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冷靜地潛伏在水塘里,游過水田、穿過叢林……在嚴密獰厲的看守下,逃出紅色高棉的魔爪需要多大的勇氣?

然而僅有勇氣是遠遠不夠的,紅色高棉是一群精通權術的「革命者」,想要「與虎謀皮」,還需具備沉默的智慧。「安卡」(組織,高棉語)派來的黨代表用英語試探勞改的人們,用「安卡需要你們,安卡寬恕過去的一切」來號召他們中的「醫生、教授和學生」等交心,有幾個人被感動的熱淚盈眶,投向了「安卡」的懷抱,而死神轉身就對這批「隱藏很深的階級敵人」劃下了鐮刀——「向安卡坦白人全都消失了」。潘迪卻謹守沉默之道,忍受住了黨代表「引蛇出洞」的悠揚笛聲,假裝自己不懂法語和英語,安坐如最樸實的農民。與那群「象牙塔」裡的知識分子們不一樣,潘迪這只有著豐厚生存經驗的「毒蛇」洞察了「革命者」的意圖,他繼續潛伏著,伺機待發。

在與紅色高棉的角力中,潘迪身上的人性光芒並沒有被磨滅:他在大雨中保護了一隻壁虎以免它被踩死,他為那些被連根拔起的植物揪心。他珍愛生命,作為一名佛教徒,更作為一個明白生命意義的人。在潘迪逃出紅色高棉的一個團體而被另一個團體俘獲時,他負責照看頭目的小孩。透過頭目的主觀視角,電影要言不煩地刻畫了他對一個紅色高棉後代的細心關愛,他輕輕地哼著兒歌——慢慢地把小孩放到床上——細心的掖好帳子——再躡手躡腳地去收拾桌子。後面甚至有一處,小孩睡著了,他還探進帳子裡吻了他,而自己也喜悅的像個小孩。遭受了紅色高棉非人的虐待和折磨,他的心中卻並沒有「恨」(至少也是「不及妻孥」),反倒詮釋出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境界。

紅色夢魘

紅色高棉的暴行,各國的學者已經披露了很多,現在柬埔寨旅遊有兩大熱點,一個是吳哥窟,另一個就以S21集中營為代表的紅色高棉遺址。關於紅色高棉的大屠殺,曾經聚訟不已。爭議的焦點是美國和紅色高棉究竟誰是劊子手,就像國內學界爭論張獻忠和清軍到底誰「屠蜀」。但是與發生在十七世紀的後者不同,這場浩劫有倖存者、有照片錄像等資料、有萬人坑等物證,這些重要的證據已經將紅色高棉釘死在歷史恥辱柱上。「即使是柬埔寨人自己也不認為1973年死於美國轟炸的人口能和紅色高棉四年統治時期的死亡人數相提並論。」影片拍攝時,紅色高棉雖已退入叢林,但這場夢魘要在十多年後乃至更久方能消散。

影片中,紅色高棉進入金邊城時,前政府軍和市民打出了白旗,彌望的是「一片降幡出石頭」,整個街道似乎籠罩在一片勝利和祥和的氛圍下。潘迪忘乎所以地跳人人群大呼:「和平了!和平了!」然而勝利從來只屬於勝利者,並不屬於虛幻的所謂「人民」。沒多久,潘迪和三個外國記者就在醫院裡發現了血的真相。但是已經遲了,紅色高棉領導人波爾布特以戰備為藉口把所有民眾驅逐出城,並實行「農業烏托邦」計劃。那一片片白旗是一塊塊裹屍布,將苦難的柬埔寨人民送往死地。

潘迪躲入了法國使館,可是因為一場雨,他的假護照報銷了,只得黯然離去。他在勞改營裡受盡折磨:高強度的勞動和任意的辱罵毆打他都忍住了,但是眼目所見的邪惡令他不寒而慄:少女們有著讓人不寒而慄的眼神,她們奪人性命就像她們拔去植物那樣輕鬆;在教室裡,本來黑板上有一幅「全家福」的粉筆畫,卻有一個小女孩走上前去給「父母」狠狠地打叉,而且不忘用用手指切斷「孩子」和「父母」牽在一起的手……;充耳的強制精神灌輸讓他不勝其煩:「敵人就在我們內部,沒有人值得相信」、「沒有思想,除了黨的思想;沒有愛,除了愛『安卡』」……

在逃亡路上,潘迪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河谷里,成百上千的死人殘骸堆積在一起:猙獰的頭骨、無力的枯手、襤褸的衣衫,那些被「安卡」屠殺的人被沖積到一起來了。這末日一般的場面使他驚恐地摔倒又爬起,人骨被他踩的吱嘎作響。在經過這段「死蔭的幽谷」後,他暈倒在路邊……

紅色高棉將盧梭以來的暴力革命理論發揮到極致,他們妄圖在地上建立天國,結果再次重複歷史——帶來了人間地獄。不過紅色高棉青出於藍,「安卡勝過了列寧,超過了毛澤東」,終於將20世紀的「烏托邦」實驗推向了最高峰,在這場獻祭中,2萬越南裔全部死亡,43萬華裔死了21.5萬,1萬寮國裔死了4000,2萬泰裔死了8000,全國至少死了100多萬,而當時整個柬埔寨只有700多萬人。

伏爾泰早就預言:「教士與帝國一致的制度,是最可怕的制度。」可怕的制度又來自哪裡?在吳念真編劇的《異域2》里,毒梟羅司令曾經振聾發聵地講:「什麼是毒?那些懷著一種思想的人,讓千千萬萬的人為了這種思想去廝殺、流血,那才是毒!」

後來發生的事情

在國際社會以「互不干涉內政」為藉口坐視紅色高棉踐踏入權,種族滅絕之時,1978年越南「入侵」柬埔寨,僅僅兩週,紅色高棉就兵敗如山倒。1979年以後的歷屆聯合國大會上,絕大多數「事不關己」的成員國卻同仇敵愾地譴責越南侵柬,要求越南無條件撤軍,中國甚至不惜直接出兵越南為紅色高棉解圍。

越南當然有自己的如意算盤,目的並不單純。但是自己的僑胞被對方屠戮一空,以「志願軍」為名義出兵也算不上師出無名。而且,在人間地獄裡苟活了三年多的柬埔寨簡直視越南人為救星,越南軍隊受到的歡迎連他們自己都想像不到。去越南搬救兵的洪森也從來沒有被視為「柬奸」,相反一直平步青雲做到了首相。

此後,柬埔寨內部「關係千萬重」而國際政治形勢波詭雲譎,延宕了近十年,在紅色高棉的領導人或過世或垂垂老矣之時,審判紅色高棉的「特別法庭」才於2007年11月20日姍姍來遲。西諺有云:「遲到的正義,即非正義」,這曲廢墟上的鎮魂歌,果真能退散憂從中來,不可斷絕的夢魘嗎?

柬埔寨的國家主權和柬埔寨人民的人權,是理所當然地「乾坤特重我頭輕」嗎?紅色高棉有大規模屠殺本國民眾和實施種族滅絕而不容另一國干涉的權利嗎?影片的最後以約翰•列儂的《想像》做結,但是——答案在風中飄。




                                                 2007-11-25,寫在紅色高棉特別法庭首次公開聽證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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