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和排除——關於【大開眼界】主題的零星分析

1. 首先是電影的開場。為什麼要以一個party作為影片開場場景？事實上我們整部電影看下來會明白，影片的中間部份也就是比爾在郊外豪宅的深夜的假面晚會是影片世界觀的核心，相比較而言，開場的正統的party似乎與之沒什麼關係。而就氣氛來說，自從比爾那晚參加了假面晚會後，影片一直是充滿懸疑甚至透露著點恐怖的，但影片開始那段舒緩柔和，完全和後面的格格不入。為什麼會這樣？那段是多餘的嗎？恰恰相反，這段是影片構成的必要組成部份。在這個party中，比爾和他的妻子由於「先天條件」出眾，要嘛是大帥哥，要嘛是絕色美女，都被其他人「關注」。比爾的妻子艾麗思被一位可能已經年過半百的男人「釣」著去上床，而比爾更是挽著兩位年輕貌美的模特兒。在這裡，比爾夫婦都是被「選擇」的人。儘管他們最後都沒有和其他人發生什麼實質性的「關係」，但這已經不是關鍵。關鍵是「被選擇」。這裡的選擇實際上和排除是一回事，因為這裡的選擇是有目的的，是有動機的，可能就是因為對方的相貌就選擇了。而選擇了一個，也就意味著排除了其它。明白這點非常重要。



2. 接下來就是比爾夫婦吵架的場景。他們吵架的起因就是比爾說妻子「被選擇」只是因為她漂亮。注意，艾麗思在這裡說的一些話事實上已經是對人類性心理的深刻剖析。例如她說比爾作為一個醫生在檢查女病人時會有性幻想，或者女病人會有性幻想。表面上看，這裡對話合情合理。不過是夫妻之間常有的因為對方和其他異性在一起而引起的吵架，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為什麼艾麗思後來要向丈夫坦白自己曾經對一位軍官有過性幻想，難道只是因為對丈夫的「忠實」嗎？還是要引起丈夫的嫉妒以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你有沒有發現這裡的對話實際上代表了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的「態度」？我們回到之前的一個場景。比爾夫婦在親熱。注意，我們發現艾麗思不斷地望著其它地方，好像她想到了什麼，明白了什麼。為什麼要設置這個不和諧的鏡頭？為什麼要在他們夫妻親熱的時候才來表現這點呢？是不是要表現的什麼與性有關？是的，這時的艾麗思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某種「屬性」，某種「特點」。然而這種特點並不是她和丈夫的區別，而只是比爾目前還沒有意識到。明白了這些之後，我們再來讀那些對白就會發現，比爾說的話似乎比較正統，符合我們平時的一種價值觀取向。例如，他辯解自己作為一個醫生，那是在工作，不可能對女病人有什麼幻想。而艾麗思則屬於「反傳統」的，她說的話更像是對人類性心理的深度挖掘。這也就正好說明了為什麼艾麗思後來要說她曾經對一位軍官有過性幻想的那番話，因為這是對她「挖掘人類性心理」的一種補充說明，是用親身感覺來說明的。也就是說，庫不里克實際上是借吵架來說明一些關於性的本質問題。



3. 郊外深夜晚會。這裡的疑問太多了。為什麼人人要戴一個面具？除了不泄漏身份，還有其它功能嗎？如果只是要表現性亂的話，那面具豈不是很沒有意義。想想看，如果人人都帶上面具，然後又穿著一樣的衣服，那我們如何在他們不開口的情況下分辨人與人之間的區別呢？這是不是和要表達的主題有什麼關係？還有一個儀式。為什麼要設置這個儀式呢？是不是儀式的過程和結果可以說明些什麼？我們可以看到儀式的結果是被紅衣人點到的女人選擇一位戴面具的男人離開。但我們想想，後來我們看到在其它很多房間已經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做愛，而一次「儀式」才十個人左右參加。於是，我們會想，我們認為的儀式的結果是不是只是儀式的一個過程呢？也許有過很多這樣的儀式。也就是說，有過很多「選擇」。這裡我們一定會聯想起先前我們說過的在party中的選擇。但是，這裡的選擇和那裡有本質的不同。這裡的選擇不是排除，不是有目的有動機的，因為被選擇的一方戴著面具。可以說選擇是隨機的。這種不同暗示著什麼？哪種選擇更接近影片所要表達的主題和所要揭示的實質？（我們不妨將這個問題先擱下，因為這個必需要將整部電影串起來才能弄明白。）戴著面具被選擇體現的是一種無意識，或者潛意識，那戴著面具做愛呢？會有什麼樣的效果？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笑話，說一個女人如果自己的老公實在太難看了，做愛時就拿一張梁朝偉的海報貼在他臉上得了。是的，如果人們不知對方的長相而和對方做愛的話，人們的想像力是否能為他們補上一副完美的面容呢？這說明了人類的性生理反應實際上只是動物的本能罷了，不具備辨別的能力。而性心理呢？難道就具有辨別能力嗎？事實上人們的性心理也是一種選擇的過程，選擇自己願意看到的，願意想到的，戴面具的真正作用就在於此！接下來是比爾身份被揭穿。為什麼比爾會讓對方起疑心，這在影片的末尾有交待。但這不是關鍵。關鍵是比爾身份被揭穿說明了什麼？很簡單，說明了比爾不屬於這裡。之前我們從比爾與其妻吵架的那段戲看出他是一個隸屬於傳統價值觀下的一個個體，那這個晚會呢？這個晚會有什麼「屬性」？它代表了什麼？筆者認為它代表的是一種最根本的人類的性狀態——無意識的選擇。而比爾是如何認為的？他認為自己選擇艾麗思是因為他愛她，比爾說：「因為我愛的是你，也因為我們結婚了，而我也絕對不會欺騙你或是傷害你。」也就是說，比爾認為性只是愛的結果，而不是一種無意識。這就是他們「屬性」的不同。所以比爾不應該來這裡，他不屬於這個世界。



4. 影片結尾，百貨商店。如果僅僅是要表現一個家庭夫妻關係破鏡重圓，並憧憬美好未來，為什麼要在百貨商店裡拍這場戲？在家裡由丈夫摟著妻子說上一番甜言蜜語效果不是更好嗎？是不是百貨商店更能說明一些本質的問題？百貨商店是賣東西的地方，是顧客選擇商品的地方。沒錯，聯想到之前我們所說的「選擇」，就會發現選擇百貨商店作為最後的場景是有深刻用意的，因為這個地方與影片的主題有著共通之處。但我們要再分析，選擇商品是一種有意識的行為，這樣一來，也就是說，影片兜了一個大圈又回到影片開始的時候表達的觀念上。那這和那無意識的性有什麼聯繫嗎？事實上，有意識的性就是婚姻。婚姻不過就和人們選擇商品一樣，要便宜的要好的，而與性無關。這種選擇實際上就是「排除」。這就是庫不里克對人類性和婚姻做出的解釋。


將四個地方聯繫起來看，就會發現，影片主題就是關於性的選擇和排除的。這部作品是庫不里克的遺作，跟以前的一些作品有著明顯的區別。在【2001：太空漫遊】中，故事是被淡化的，真正的主角是音樂，是攝影，是構圖，在【發條橙】中，色彩奪人眼目。而在這部電影中，畫面解構了敘事，故事的結構就像一個龐大的迷宮，令人暈頭轉向。開始看，你會覺得一切似乎都很和諧，給你的感覺可能不過是一部反映家庭倫理道德的影片。但如果仔細看下去，會發現許多家庭倫理劇所不能解釋的不和諧之處。這就是現代主義電影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