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之暴力

    爾冬陞的作品有兩個系統，一是《新不了情》《忘不了》的溫情脈絡，一是《癲佬正傳》《旺角黑夜》《新宿事件》的暴力風格，在他近來的作品中，後者的痕跡越來越明顯，但他光影中的暴力絕非吳宇森式的美學宣洩，也非杜琪峯式的命運喟嘆，他所詮釋的暴力總與生存相聯。
    乍看來《癲佬正傳》和《旺角》《新宿》不能歸到一起，但細心的人一定可以發現這三部電影的結局有莫大的相似，都是以血腥收場，《癲佬》中秦沛拿起砍刀，揮向孩子和朋友；《旺角》中吳彥祖撿回槍，射殺無賴和警察；而《新宿》更是把暴力上升到火併的群體性事件。但再細心點，還可以發現，這些舉刀持槍的所謂「歹徒」，無一不是在日常中規矩老實的人，秦沛、吳彥祖和成龍所飾演的角色都可以用老實巴交來形容，但都在最後做出血腥的舉動，原因何在？
    暴力本是他們在生活中所迴避的，甚至遇到暴力都以忍應對。但暴力終於成為無可避的生活遭遇時，他們能做的，也只能是以暴制暴。
    精神病患者被認為是暴力潛伏者，卻沒人知道只要給他們足夠的安靜，他們也會給人足夠的安靜。但大家都對他們或罵或賴，他們的舉刀，是硬生生被逼擾的。而到旺角尋親的人，本也抱著溫馨的念想，是別人的身體虐待，令他再次找回已扔在垃圾桶的槍，是非不分的掃射。還有，在新宿的中國人，哪個不想和氣生財，但身在暴力街區，你有白鴿心，人有鷹犬意，除了與他們撕咬，你還能做什麼。當所有的逼迫擠壓著從小堅持的溫良恭儉讓時，拳頭與刀槍成了唯一選擇。
    其實，暴力中可以有很多東西，可以有「英雄本色「般的美學，也可以有 「非常突然」樣的哲學，但對暴力無形中形成的是激賞與嚮往，人們的目光就只關懷暴力的激揚過程和蒼涼收尾，卻忘懷暴力所醞釀的因擠壓而有的開端。爾冬陞所展示的就是側重開端的暴力，在他的刀鋒槍火裡，滲透出的乃是商業與文化熱潮中最為缺少的社會學思考。
    暴力不再是性情的恣意揮灑，也不再是宿命的輪迴作弄，而僅僅是對命運的最後一擊，是活下去的別種方式。暴力所承載的是兩個字，就是「生存」。當精神病人得不到一處安靜，當痴心男兒在旺角只能歷經暴力黑夜，當中國人在新宿總要遭逢所謂事件，他們所有的依靠都不復存在，那麼唯一能依賴的也只是自己。暴力開始成為生存的必需，也許最可怖與可惜的不是我們對暴力所存有的種種幻想，而是暴力像大錘一樣將所有幻想都擊碎，而大錘，卻成為傷者所能選擇的唯一武器。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