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咖啡

導演：邁克•李 年份：2002 國別：英國 文/Jabberwock

     邁克李的電影就是這樣的一杯黑咖啡，第一口啜飲這原汁原味的黑水，悶在口腔，在嘴中停留許久，你別無選擇的嚥下，隨之而來的便是縈繞胸腑的苦澀，你試圖感受的那些芳醇，清香似乎都不存在，當第一個長鏡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在養老院作清潔工的女兒Rachel狹長的走道夾在通道中機械的重複拖地的動作時，幽幽的小提琴聲與吉他聲似乎將觀影者埋入了狹長的深淵，人心中的疏離再次被老婦人避開Rachel援助之手的細微動作所引出。

   「理解」在某種程度上便是儘可能的扭曲自我與對方精神同調，而唯有在這樣一種扭曲的過程中，我們才能尋求到一種共性.飲黑咖啡的感覺大抵相同，當你看見一個中年肥胖委頓的男人總是瞪著眼睛在鏡頭的前方茫然直視的時候，當人母的焦慮與兒子的頹廢暴躁在漫長而疲乏的情節下重復出現時。我們似乎能夠理解邁克李想要駕馭情節的方式，他用低沉抑鬱的鏡頭在所有人像的頭頂薄薄的切了一層，就像無形中的咖啡苦味，又輔以悠長沉鬱的絃樂和緩慢粘滯鉅細無遺的敘事，像是漂浮在杯子上空的那層黑色的氤氳。

這無疑是不愉快的，當好萊塢快節奏的敘事手段成為主流飲品的時候，這世上天天發生的事----------貧困而孤獨的計程車司機，恨鐵不成鋼的人母，暴躁的繭居族兒子，肥胖而自卑的女兒，為意外懷孕而爭吵的情侶，一切黏黏糊糊溫溫吞吞糾纏不休卻煩悶不已的東西，經過沖調成為一杯渾濁的咖啡時，擺在我們面前的是不願正視卻又無法不視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是我們不敢在生活中向別人表達的。一臉茫然的主角Phil在來來往往的客人與駕駛中得到的唯有孤獨，Penny身為人母的焦慮與兒子的暴躁和頹廢、Donna與男友關於懷孕與墮胎的爭吵，假如我們設身處地，我們又如何向他人訴說這種焦慮？正如邁克李在訪談中所說「我們正在摧毀這個星球和摧毀對方」

苦盡甘來，邁克並沒有把這樣愁雲慘澹的情節一路延續下去。兒子Rory的心臟病爆發是一個契機。懷孕的女孩Donna想要留下孩子，重複著母親命運的她終於能夠敞開心房與母親相依為命。只會埋怨兒子與丈夫的Penny在獲知孩子病倒後，迸發出了驚人的母愛。放蕩的少女Samantha反倒在畏縮無能的酗酒母親面前展現出了果決勇敢的一面。在影片的後半部份，這杯黑咖啡終於透露出別樣的味道。
在電影中，Phil和妻子的爭吵剖白才是劇情的高潮，Phil不無痛苦把心底最深刻的恐懼傳達給她：「你不愛我，我的生活如同如同枯水老樹！」可更我注意的卻是另一個細節，當那個總是在觀察浪蕩少女Samantha的少年扯開外套，讓胸膛上血淋淋的「S」（Samantha）暴露在她眼前時，不禁讓人發問：我們何至於要如此的傷害自己與對方，才能讓他人了解到心底的對愛的渴求？

英國人好喝紅茶，慵懶的下午茶輔以甜點和牛奶方糖，構成上層社會閒散生活方式的核心與外國人對於英國生活的一貫印象，而邁克李似乎獨好苦楚的黑咖啡，他在《赤裸》中講述廢物流浪漢的故事，在《Vera Drake》中講述的是50年代的地下觀音—墮胎者的故事，就算是最為張揚雀躍的《無憂無慮》中的女主角，也是無存款無婚姻無前途的三無大齡女青年。

本片中，邁克李一如既往的關注藍領階層，失業與低下職業、酗酒，意外懷孕、孤獨、以及隨之而來的自尊喪失。在描述一種生存狀態的同時，他一直在探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片中的每個以家庭為團體的人們似乎都在害怕交流與渴望交流之間徘徊。薩特的[禁閉]中，三個人因為互相不理解而構成了互相折磨、互相敵對的「他人地獄」，本片中的家庭成員們，似乎也構成了互相折磨互相不理解的困窘境地，如果沒有兒子Rory的病倒，本片的結尾能否灑滿陽光，如果沒有衝突，Phil是否會像枯水老樹一樣失去最後的生機？作為劇作家與導演的混合體，邁克李使用的導火線耐人尋味-------------餘下的人生將服藥的肥胖少年與愛他的家人們究竟會不會由於生活的苦難再次磨失愛情，鬥志，快樂之類的東西，復又墮回影片開始時的樣子?這些電影之後的暗面，唯有留給觀者去想像。他只是留給我們一些耐人尋味的畫面與話語。比如「孤獨的出生，孤獨的死去，真他媽的孤獨」；比如片尾Phil與Penny夫妻倆綻開而又收回的笑容，似乎是咖啡的回甜，似乎是整部電影后從苦楚中特意流露的一點點殘香。

想像一下一向以悲觀主義著稱的老頭邁克喝一口黑咖啡，像是主角Phil一般說著「孤獨的出生，孤獨的死去。」我嘴角的笑容，綻開而又消失。
原載於MOVIE VIEW BY JABBERWOCK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