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喜歡看金基德的電影。迷戀裡面種種詭異的情感，迷戀在無聲話語中，傳達出的那份禪意。通過這些電影，我們感受到了導演對於人性淋漓盡致的展露及對各種社會現象的嘲諷。而在他的眾多作品裡，唯有這部《春去冬來又一春》，在大格局下，用悲憫的眼光，為我們呈現了一幅人生四季的景像。惟其如此平和，才顯得異常飽滿，回味悠長。


春，啟蒙。

隨著兩扇門的緩緩打開，可見群山環繞，偌大的湖中央，有一座寺廟靜謐浮在水面。宛若漂萍，彷彿隨時會順著水波盪開，卻又似根深蒂固，如在冥冥中被一股力量所牽引。然後我們看到了寺廟裡的兩個和尚，一老一小。一個似乎已參透一切，另一個卻是混沌無知小兒。我們每個人在孩時，都或多或少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對週遭的一切充滿好奇，無所畏懼。甚至是像徵著危險的蛇，在這初生牛犢的眼中，也是可以隨意玩樂的。

然而，我們終將學會畏懼，學會去了解生命。正如小和尚開心地給魚、青蛙和蛇戴上枷鎖那樣，僅僅因為好玩，卻無視自己這樣做的後果。老和尚目睹一切，不語。只是在隨後也為小和尚戴上了同樣的枷鎖。讓小和尚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這稚嫩孩童拖著沉重的枷鎖，去一一贖回自己的罪孽時，他終於懂得了對於生命的敬畏。於是，面對蛇腐爛的屍身，他放聲大哭。

夏，覺醒。

告別孩童時代，我們走向鬱鬱蔥蔥的青年。小和尚也成長為眉清目秀的少年，血氣方剛。大自然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喚醒了他身上的情慾。萬物生長，本為自然。不管他的身份如何，都抵擋不過少女的低頭淺笑。身上潛伏的本能，在與她的幾個回合探試中，終於爆發出來。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女，不懂得節制自己的慾望，任意妄為。那如洪水般肆虐的情慾徹底淹沒了小和尚。此時他的心中應該無限激盪，越是擁有，越想得到更多。在老和尚終於把少女送走之後，按耐不住的小和尚也偷偷離去。年輕，真是一把雙刃劍。有時候意味著激情四射，同時也難以抗拒激情的誘惑。


秋，自省。

轉眼數十載，霜葉漸染。老和尚依然如常生活，養一隻白貓，日子清淡如水。無意中瞥見報紙上關於男人的新聞，殺死妻子，逃竄中。於是，我們和老和尚一樣，等待他的出現。然後再一次見到了他無可奈何的身影。此時的男人，落魄非常，眉宇間有煞氣。他剛從俗世中歸來，怨氣異常大。這些年的生活中有太多的不如意，你喜歡的東西，別人也有可能喜歡。他在這樣的較量中敗下陣來，走向極端。

這一切已非孩提時傷害動物那樣簡單，他為自己背負上了無法解除的桎梏。所以即使重回寺廟，心卻難以回復到最初的平靜。他說，我覺得非常痛苦。老和尚問他，難道你事先不知道俗世是什麼樣的嗎？既便如此，人還是忍不住投身其中。帶著各種無法被滿足的慾望回來的他，內心充斥著被背叛的憤怒與弒妻的愧疚。在發現他企圖自殺的時候，老和尚終於用仗棍狠狠地懲罰了他。用死亡來逃避並不一定是明智的選擇。於是，他用那把做為兇器的刀，替自己剃度，眉目終於稍顯清朗。

而在隨後接待追訪而來的警察時，老和尚亦不動聲色。只是輕語，請讓他刻完般若波羅蜜心經，以此消解內心的憤怒，恢復平靜。那把刀這時，又成了小和尚刻字的工具，真是意味深長。在一夜的刻字中，小和尚漸漸消除戾氣，和警察的關係也隨之舒緩下來。此時的老和尚如同那艘已經渡完客的船。完成了使命的他，最後封閉七竅，與船一起沉入湖中。

冬，又一春。輪迴。

再一次推開那兩扇門時，白雪皚皚。小和尚已經成為了眉目安順的中年男人。他繼承了老和尚的衣缽，守護寺廟。認真修行，強健身體與內心。過去的經歷已經成為他人生的一部份，所以他背負著這些，把佛像送上山頂。鏡頭用了很長的一段，記錄其過程。觀者的記憶卻不知不覺轉回到了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小和尚兜兜轉轉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而那個被遺棄的嬰兒，帶著啼哭聲，來到寺廟。讓我們驚覺，生命就此輪轉。小和尚終將成為老和尚，而小嬰兒又會長成小和尚。在影片結尾，我們看著已經長大的小和尚，在犯著和「春」里同樣的錯誤。不禁感嘆，世事皆相似。每個人的人生大概也沒有什麼本質的不同。就如同那個「老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的繞口令般，一代代延綿不絕，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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