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那時年少

他們那時多年輕。年輕得像初生花蕾。

她的臉，自他打開的門縫中露出來，梔子般皎潔。濃密及肩黑髮，墨般眉毛，粉嫩嘴唇。那時她還有些嬰兒肥，虎牙並未校正，胸是小荷尖尖角，走起路來突突地，像懷裡揣了活潑小兔。

那時她還不是華人女星裡的鑽石，稚氣未脫，清純甘美。大約那時她也沒想到十年乃至二十年之後，她成為耀眼星辰，數人膜拜朝奉。她自花瓶蛻變成演技派，破繭成蝶，拿獎到手軟，同一線的男演員和導演合作。她一定想不到。自選美出身，頂著亞軍頭銜闖入娛樂圈，當初的冠軍是誰並不被日後人所知曉。

 

他還在無線，和其他四個並稱為無線五虎。已拍無數電視劇和電影，擁有大批FANS。他紅了幾十年，永遠彬彬有禮，教養出眾，善待歌迷，熱衷慈善。他的事業一直呈上升趨勢，即使他現今已是知天命的年齡，隱瞞愛人數年。他還是娛樂圈裡熠熠生輝的王。

在戲裡，他年輕的臉，雕像般立體。身型飽滿，有結實胸肌。即便如此，還是未熟透的獼猴桃，略微生澀。

 

另一個他更是，是圈子裡的楷模。自唱歌選秀出身，唱歌一流，演戲一流，婚姻美滿，兒女雙全。不鬧任何緋聞，唯一的嗜好是打麻將陪孩子。他的人生比他和她的人生要簡單和完滿得多。他無數好歌，不是口水歌的好，是陽春白雪般的好。無論老少都能哼唱其中某些橋段。

他們是香港的奇葩。

 

他們都不是當初比賽的最大贏家。

人生並非110米跨欄，高手過招，12秒內要決勝負。

人生更像是馬拉松，一開始跑在前面的人不一定是最後的贏家。要跑到最後，才見分曉。也有創造奇蹟的，自最末闖進三甲。可惜，那機率少之又少。

他們三位，愈年長，氣場愈強大。

他們，一個是張曼玉；另一個，是劉德華；最後一個，是張學友。

 

編劇導演王家衛，攝影指導劉偉強，美術指導張偉平。

這幕後的三個人，即便現在看來，也是強大班底，定當是戲未開拍，揣測期許已經漫天飛。

 

他們一起，拍了這部《旺角卡門》。

 

很簡單明了二條線。一條是兄弟情誼，一條是愛情。

男人眼裡都是哥們義氣，女人眼裡都是盪氣迴腸。

故事簡單，製作簡單，佈景簡單，卻是部相當耐看的電影。

 

那個年代人們有英雄情結。混江湖，做大哥，打打殺殺，永無休止。

蒼蠅最終因為自己想要償還華哥的心雙雙死於非命。阿娥給華哥留言說，早些回來。但是最終他也沒能回去。

喜歡幾段華哥和阿娥的對手戲。

她因生病借住他家不久，她做了簡單午飯。吃飯期間，她是調皮少女，穿著長裙的腿翹成二郎腿在影影綽綽的光線里來迴蕩。像盪鞦韆。他要帶她去看電影，她在洗手間裡搽口紅。頂燈灑在她臉色，她搽了又擦去些，生怕有太精心的痕跡。一出門，他等在門口抽著煙，見了煥然的她一剎那的驚艷。

他拽她在電話亭中接吻。是真的吻，兇猛且情慾染染。電話亭白熾的光，將他們的臉照射得好亮好亮。

他們在賓館裡的對話。她遞給他房間的鑰匙說，我走了。他問得理直氣壯：今晚可不可以不走？她沒有答，回問他，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他說，我了解我自己，我給不了你承諾。她說，你若再不來，我要和那醫生結婚了。他沒說什麼，抓起行李往樓上走。她怔了怔，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我在心理忍不住喊「卡」！千萬不要出現床戲，千萬不要。甚至有些不忍往下看。點到為止，不要把觀眾當成傻子。即使多年前的電影，也不能落入俗套。

果真沒讓我失望。

 

學友是戲骨。那麼輕賤的角色演得風聲四起。整部戲比華仔搶鏡頭得多。他同華仔相比並不善演英雄，近些年的黑幫片裡也不曾耍大佬。大多是些中不溜的角色。

算算，年長的明星里數他最令人尊重。

無論是《東成西就》滿口山東話的丐幫幫主，還是《男人四十》裡儒雅老師，個個都是翹楚。

有幸，某一年，他來鄭州開演唱會。我們坐在看臺，遠遠地看著大螢幕，他在我身邊輕輕和著跟唱，一直牽著我的手。勁歌熱舞或是細緻低吟，都相當妙曼。忘了哪一首歌的開場，他說，這首歌給我的太太和孩子。令人動容。

一別經年。二張票根我都好好收著。一場未觀賞完畢的演唱會。

 

時光是沙漏，流逝得有多快。

《旺角卡門》時期都如出生花蕾。

高腰牛仔褲，短夾克，大頭鞋蛤蟆鏡，頭髮中分。

那是一個時代的標誌。

這時代更新太快。時下年輕人只愛周杰倫和東方神起。一邊是嘴裡含著棗含糊不清的唱詞，一邊是俊俏少年郎。

 

這是美色時代，很少人再關心他們演技的可圈可點，只關心有無裸替，露三點已經不算是大事，舉國都在談論艷照門。

他們那代人，有的堅韌信仰，紮實基本功，謙虛秉性，在現在這些藝人身上已經很難看到。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風向標。他們，引領了好長一段時間。

 

拍這部片子時，我大約還是黃毛丫頭，守著14寸黑白電視機和大大收音機剛接觸音樂，那時熱愛的是《水手》和《星星點燈》。

這也不過十多年的光景。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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