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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時刻刻--The Hours

时时刻刻/此时此刻/小说人生

7.5 / 142,134人    114分鐘

導演: 史帝芬戴爾卓
編劇: 麥可柯林漢 大衛海爾
演員: 梅莉史翠普 妮可基嫚 茱莉安摩爾 史蒂芬迪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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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化今生

2009-12-02 05:28:06

誰偷走了我們的生活?


誰偷走了我們的生活?

這是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一天,還是三個女人的一天呢?我發覺自己無法界定。電影中呈現給我們的是三個不同時代的女人在不同地方的活動,可她們究竟是各自獨立呢,還是互相牽連?似乎有某種共同的東西將她們的命運連接在一起,可那究竟是什麼呢?只是一本書,一個在創作狀態中的女作家,一個閱讀《達洛維夫人》的家庭主婦,一個守護著一位天才詩人的女編輯,她們是一個女人的三種存在形態:工作中的,家庭中的,愛情中的。三人共同的感受都是生活並非自己所要,自己的生活被偷走。無論是被男人嬌寵地愛著還是任勞任怨地照顧著重病的男人,愛情都沒有給予她們所想要的安全。

1 向一位男人致敬

這是一部關於女人的電影,但是我最先想致敬的卻是一位男人:萊昂萊德---沃爾夫維吉尼亞的丈夫。每次讀到沃爾夫的小說或者隨筆的時候,我都會想:如此敏感細緻甚至完全神經質的一個女人,怎麼可能在這個平庸瑣碎的世界存活下去?她的日記里,經常記載著丈夫對她作品的鼓勵,對她永遠的支持和敬愛。沒有萊昂萊德的寬容,關愛,鼓勵和支持,她也許早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我們也永無可能讀到這些豐盈精緻關乎個人存在感受的小說和隨筆了。從某種程度上講,沃爾夫的成就建立在萊昂萊德對她的愛與照顧之上,她讓他提心弔膽地活著-----這該是傳統理念上的一個妻子多大的罪責哦?可是他並沒有倨傲,她也沒有變得卑微。他們在靈魂上是平等的,儘管她愧疚她SPOILED 他的生活,但當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著她的生活被偷走了的時候,他默默地流淚,然後帶著她回到專門為她更好恢復而購買的家裡。他一切都以她的健康著手,默默地忍受著她的任性,她的焦躁---他知道那是她的天性,是天賦她的才能,用無限的愛保護著他,好讓她的天份盡情綻放。在更大的一次精神分裂之前,沃爾夫寫下那封充滿感激之情的愛的遺書,決然地選擇了河流,在那裡她終於找到了她尋求一生的平靜。

2.身不由己的生活-----被傳統和現代割鋸的女人---克拉麗莎

她生活在2001年的紐約,是一名精幹的編輯。電影裡的她給人的感覺是那種挺直了肩膀應對一切的堅強女人。她十幾年如一日地照顧著身患愛滋病精神分裂的心愛詩人。是的,十幾年如一日。同一份工作,同一棟房子,同一個女伴。她總是很忙,忙得沒有任何時間停下來反思一下自己的人生,回顧一下美好清新的昔日時光。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那張陌生的面孔,她隱約覺得她被困在一個不是她自己的身份之中,也被困在一個陌生的生活當中。她總是忙著舉辦晚會來掩飾那份可怕的寂靜。當詩人起訴她是他的監獄,提醒她在年輕時候曾經做過什麼樣的夢想,告訴他自己存活的目的只是為了令她滿意,她依然如同媽咪一樣地勸解(也是勸慰自己吧?):人們都在為彼此活著。理察提醒她想想她自己,她自己的生活-----她再也迴避,再也無法假裝看不見。在準備宴會的時候,理察昔日男友來訪,又讓她想起了那些年輕的時光。她情緒失控,忍不住大哭起來。她才開始意識到自己過著另外一個人的生活。可是,到底哪個人人侵入了她的生活呢?她懷著一種悲傷的柔情回憶起那個清新的早晨,理察將手放在她肩膀上,柔聲呼喊:達洛威夫人。也許從那一刻起,她就被達洛維夫人附身了。她車軸般地忙著生活,曾經的年輕活力被一個虛幻的文學人物消耗殆盡,悲傷一日日漫上心頭。因為對詩人的愛情,她心甘情願地扮演著他理想的達洛維夫人,自己的生活被揪扯得支離破碎。而當理察決然跳樓之後,幸虧有青春活力的女兒和忠貞如一的女友的陪伴,她才有力量將碎成一地的自己重新拼湊----也許還有點走出監獄的輕快。

她是一個在傳統和現代雙重生活中失落了自己的現代女人的典型。她擁有獨立的工作,勇敢的個人選擇,她可以公然和女友同居,女兒也是試管嬰兒。同時她又是一個傳統的女人,對理察的愛讓她接受了達洛維夫人這個身份並且讓自己的所有行為都遵循著這個身份的指示,她如一位從不抱怨的母親般地照顧著詩人的身心----可是這種窒息和分裂又怎能輕鬆?



3 我不想有個家。
羅拉是一個50年代的家庭主婦,擁有近乎完美的家庭,一個始終如一地愛著她的男人,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可是為什麼她的眼裡滿是憂傷?在她那假裝的笑臉後面,有著怎樣一個冰冷的心靈呢?

年輕時她是一個羞澀而敏感的女子,常常獨自一個人在角落獨自靜坐,這樣的女人怎能不引起男人的愛憐和強烈的保護慾望呢?他在戰爭中想著這個孤僻的女孩,想像著將這個落落寡歡的女孩帶進一個屋子,將她帶進一種熱烈的生活當中。他甚至幸福地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他給了她一個舒適的屋子,一種安逸的生活,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還有一個即將來臨的孩子,可是卻沒有注意到她眼中溢滿的淚水。事實上,她始終在現實之外漂移。她被一種致命的孤單所佔據,她與自己的生活越來越疏離。她在別人認為簡單的家務方面也笨手笨腳,她不知道自己情歸何處,卻試圖做一隻生日蛋糕來證明白己對丈夫的愛,她一直被動地生活著,只有當女友基迪來訪的時候,她的臉上才顯現出一種活力。她緊張地在鏡子前整理著自己,後來得知基迪因為不能懷孕而需要住院的時候,她同情地上前擁抱她,情動之中不知不覺地吻上了她的肉乎乎的雙唇卻將對方嚇跑了(也許她愛的只是她那種庸俗而實在的肉體所象徵的享樂生活?)她對生活的最後一點熱望也熄滅了,她將孩子送走,《達洛維夫人》,準備和腹中的孩子自殺。在她的幻覺中,無邊無際的水漫上她的床,將她整個淹沒(每次看到這個畫面的時候,我都感覺脊背上一陣刺骨的冰冷,似乎自己也就這麼被捲走了)。

就在這個時候,沃爾夫姐姐來訪,當姐姐天使般的小女兒將沃爾夫從遐想中喚回來的那一個瞬間,她決定讓她活下來。於是,本該選擇死亡的羅拉選擇了生存。她接了兒子回家,重新製作了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在一個溫馨的晚宴之後,她卻躲在廁所裡淚如雨下:她已經做了一個決定:拋棄家庭生活,拋棄深愛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獨自逃離。

潘美辰哀的歌曲「我想有個家」讓無數的中國女子渴望一個港灣似的家,身在幸福中的羅拉卻決然逃離了自己的家。是的,家庭,孩子,還有愛情對她來說都是束縛,她不想有個家。她是一個不該進入生活的文學女人。就像《紅樓夢》裡的林黛玉。她只該活在小說當中,活在男人的想像之中。當男人以愛情的名義將她帶入一個現實生活,那種與生俱來的疏離感註定會讓她悲傷一生,同時給其他的人帶來致命的傷害。

4 誰是誰的監獄?---詩人理察

這是一部女人的電影,可是哪個男人能躲開女人的影響呢?在詩人幼年時候,忙於掙錢養家的父親從來沒有發現母親眼中的悲傷,而敏感聰慧的小鮑勃卻一直籠罩在母親的憂傷之中。父親在場時,母親裝出滿臉笑容,然後擠出笑臉在窗口給父親揮手告別之後,轉過身來,卻冷冰冰地命令鮑勃:將早餐吃完。面對雙面人似的母親,小小的他該多麼迷惑哦?當母親決定學做蛋糕的時候,他興奮地幫著手忙腳亂的母親,又一次見證了她嘗試失敗後的絕望。他看見她在女友來訪時緊張地在鏡子整理自己的妝容,然後親眼看著母親情不自禁地吻上那個女人,在那女人匆忙逃離之後,母親木偶一般地轉向他,近乎瘋狂地喊叫:「你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小鮑勃慌張逃走。母親將他強行扭送到保姆家,他憑著孩子的直覺知道他將要失去她,永遠地失去她!他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追著那揚長而去的汽車。然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裡,專心致志地搭建起一個屋子,讓自己的小汽車順利從屋子中穿過,突然絕望地推到一切。他已經知道一切都崩潰了!母親卻又回來了,他緊緊地擁抱著她,卻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冷漠。他知道:他,他們已經失去了她,永遠地失去了她!

成年後他成了理察,成為一個成功的作家和詩人,他在自己的小說里,讓他的母親毫無理由地突然自殺。他被愛滋病和瘋癲折磨。他將自己的女友克拉麗莎當作達洛維夫人般地愛戀,向她索取著自己缺少的母愛。沃爾夫假借他的口訴說著自己的寫作慾望:他說他只是想書寫,只想抓住當下的每一刻,他想描述克拉麗莎抱著鮮花站在門口的樣子,他想寫出各種感受,想寫出我們是如何通過花香而感覺到某種存在,他想寫出所有人的感受---過去的,現在的,他們曾經的夢想,他們曾經是誰。問題是一切都混雜在一起,就像現在這個時刻,過去,現在,都交織在一起。他聲稱自己是為了克拉麗薩才活在這個世界上,聲討她操控了他的生活,他嘲諷地說她只是想不停地舉辦晚會以掩飾那種靜寂的氣氛,他提醒她過去的夢想,提醒她注意她自己的生活。被深深傷害的克拉麗莎耐著性子給他解釋人們都是為了彼此而活著的。在慶功宴的當天中午,他回憶起那個在窗前絕望地喊著媽媽的孩子,終於決定代替母親完成這次自殺。他回憶著那個十八十九歲的海邊清晨,向克拉麗莎道歉自己無法出席晚會,更無法面對晚會結束後的時時刻刻,以及這以後的時時刻刻。他央求她讓自己離開,喊著達洛維夫人的名字,感謝她對自己一直的照顧,然後縱身一跳,結束了自己的一生,也終止了他對克拉麗莎的監禁。

詩人的命運被沃爾夫操縱,可是,事實上,從他父親決定將那個躲在角落裡的憂鬱女子帶入生活的時候就已經寫好了。她活下來了,而他們卻都一個個先她而去,他無法掩飾自己對母親的怨恨,他選擇了自殺而讓別的人更好地活下去!

5 誰是書寫命運的人?---沃爾夫
沃爾夫是天生的作家。或許母親和姐姐的死亡讓她過早地感知了死亡的存在,她多次精神崩潰並且數次嘗試自殺,也許她在潛意識中知悉了死亡隨時就在身邊窺伺,她總是迫切地想描述各種細微的感受---每個單獨時刻的所有一切。在語詞的世界裡,她如一隻貪婪而痴迷地蜘蛛,不停不停地編織著各種各樣的故事,試圖用語言使得一切稍縱即逝的存在變成永恆。而面對外在世界,她的身體猶如一架全方位打開的 接收器,將所能捕捉到的所有資訊都納入自己那小小的腦袋之中。這些龐大的資訊集聚在她的體內,她必須用語詞牽線,將種種感受都縫製進一個故事,給予一個人物,放進某個時刻。只有通過書寫,她才能獲得輕鬆,她在書寫中將過去,現在,以及自己的幻想串聯起來。我一直想像,她的癲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輸入資訊太大而語詞的處理卻相對有限所造成的焦灼感導致的結果。她太敏感,太要強,最終卻因為對自己的失望而選擇了離去。

電影裡的沃爾夫總是以一種漫不經心的狀態生活著。很多時候,她都不在我們大家所在的這個世界裡。她不關心飲食起居,他也不在乎她所必須承擔的義務,她所需要的只是一間自己的屋子,一段不被打擾的寫作時間。當姐姐來訪,她由衷地高興,卻也不得不從寫作狀態中走進現實當中。然而現實裡的她卻是一個近乎刁蠻無理的女主人,一個任性倔犟的妻子。她喜歡姐姐的陪伴,然而她卻總是被她的孩子從她身邊搶走,當面對一隻死亡的麻雀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地上,與它已經失去生機的眼睛相對,她感到的是「儂今葬花人笑痴」的感傷,還是一種有所陪伴有所歸依的解脫?

姐姐匆忙來訪又準備匆匆離開她,吻別時她近乎瘋狂地問她:「你不覺得我好多了嗎?你認為我有一天能逃脫嗎?」被深愛著的姐姐拋棄在這個孤寂的小鎮,她絕望地看著她逃跑的背影,眼淚譁然而下。然後,她趁萊昂里德不注意,偷偷溜出家門,準備逃回倫敦。在小鎮車站,她絕望地吼叫著:我生活在一個我不想居住的小鎮,我過著一種我不想要的生活,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我的生活被偷走了。她想要回到倫敦,回到那熱烈喧囂的生活當中,她憎恨這種被醫生控制的生活,她說只有她了解自己的情況,在那漆黑的深處,只有她自己。在挽著萊爾里德的胳膊往回走的路上,她告訴他:你不能在逃避中得到安寧。其實,沃爾夫也知道,自己所苦苦思念的倫敦也無法給她安寧,只有死亡,是我們每個人最後的歸宿。


是的,如同兩個傭人背後議論的,她什麼都不需要。在她的腦海中,始終翻騰的只有她的小說:如何寫出第一句話,如何描述人物時時刻刻的所思所感,如何安排一個人物的命運。死亡,這也是她所苦苦尋求的歸宿。她似乎是書寫命運的女人,可她自己的命運又是被誰書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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