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 is my butterfly ——《末代皇帝》

「but she is my butterfly.」少年溥儀面對著那麼一群自稱是他的媽媽的妝畫得像殭屍的先王遺妃，丟掉了自己依賴的阿嬤，無助而哀傷。他剛剛從一個帝王的謊言中被擊醒，就立刻失去他人生最溫暖的港灣。那個女人被匆匆忙忙地趕上那頂灰濛濛的轎子，因為紫禁城裡不需要一個年過十歲卻還需要哺乳的皇帝，它是一個嚴苛而有繁華的牢籠，圈著「這個世界最孤獨的孩子」。

      我很喜歡演溥儀的四個演員，他們描繪出了最後的帝王最真實的故事。

      最小的那個溥儀是個3歲的孩子。若是我踏入那有些鬼影幢幢的大殿，面對瀕死的老佛爺那張森白的臉，聽空空蕩蕩的屋子裡迴蕩那些非人的命令，我必定是戰戰兢兢的……可他是那麼活潑那麼充滿朝氣，在她宣佈完遺詔，斷氣的一瞬間，渾然不覺自己成為了天子。那些耄耄之年的大臣匍匐在腳下，他去追逐那個被風吹得翻滾的黃幔；他拋下屋內的陳腐的陰霾，去追逐屋外的陽光；他不知道自己走向了怎樣的命運，卻循著聲音去找尋那隻悉悉索索的蟋蟀……如果他不是出生在這麼一個風雲變幻的時代，他或許不用去面對未來三起三落，越掙扎越無力的人生。

      第二個溥儀，是個沒有玩伴，沒有親人，生活在謊言中的孩子。他漸漸擁有了一個天子的氣魄，卻不知道自己的天下只剩下紫禁城小小的天地。他初見溥傑，跨過他匍匐的背，直奔向生身的母親，我明白他是在用無視來表達自己對弟弟的嫉妒。他太孤單太寂寞了，他拗不過親情的熱烈，很快就牽著弟弟的手，在自己的宮殿裡狂奔起來。他有了幾分霸道，幾分帝王之氣，卻是個缺乏安全感寂寞的孩子。很快的，他在一個弱不禁風的謊言中丟掉了自己的天子的底氣。他攀上那道新築的高牆，看外面那個陌生而又震撼的民國，那種深深的失落和質疑，在那一瞬間充滿了他的整個世界。他回頭，卻找不到那個全心全意愛他、養他、安慰他的阿嬤了。

      第三個溥儀，是個有點倔強有點叛逆的少年。他長了微微的鬍渣有了喉結，他有了來自英國的新老師，他有一個夢想，他想要一張去英國的船票、他的床底有一個打包好的行李、他的心底偷偷嚮往著牛津。為了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任，他被選擇了婉容當自己的妻子。我喜歡陳沖的婉容，穿著中式的禮服，卻掩蓋不了她的活潑與靈氣。那個一臉倔強的溥儀坐在大紅裝飾的龍輦上，任憑婉容紅紅的唇印印滿自己的臉。她說：「再過兩年，你就比我高了。」她說：「我會跳quickstep。」她說：「你要不要帶著我去牛津呢？」她還說：「我們來一場西式的婚姻。」我想那一刻，他是愛上她了。他要她教他quick step，他衣衫不整地跑出房子，歡快地許諾：「我要你陪我去牛津」。我很喜歡很喜歡這段故事，年輕的皇帝終於有了同齡的伴侶了，不管怎樣，溥儀、婉容、文秀，總比一個人熱鬧些。只是，他才十三歲。生母過世，他平淡地告訴自己我不難過，卻騎著自行車飛馳過一座又一座宮殿，他到了宮門，他想看看自己的媽媽，卻被那些所謂的臣服於他的侍衛們倉促而堅定地關閉大門。他嘶吼，他憤怒，他們靜靜地跪拜一語不發。

      自那以後，或許all the door never open。他的掙紮一次比一次無力。

      「He is very brave,I like him.」婉容看著溥儀剪掉自己的辮子，堅定地發佈改革命令，由衷地說。他還是想從身邊的改革做起的，卻不想夜裡庫房就著火了，證據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他憤怒的把這1000名太監攆出紫金城。高高的城，灰濛濛的牆，明黃的身影。那些要離宮的太監靜默的朝他下跪，我覺得他有點想哭。自此，所有的溥儀就都是由尊龍扮演的了。

      他放棄了改革的努力，他在紫禁城裡過起了現代貴族的生活，他穿著白色的針織衫，他跟自己的兄弟和妻子打網球。馮玉祥的兵打破了他們脆弱的平靜，一小時內，他帶著自己的親人，倉惶地離開生活了十五六年的皇城。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討厭這裡。

     我突然，不想再寫下去了。因為到故事到此，溥儀還沒有過得那麼悲哀。最起碼，他的人生跟一般朝代的末代帝王相比，還是過得去的。他還有自己掌控得了的東西，他還保有自己的驕傲、尊嚴。可是，從他離開皇城之後，他就成了沒有國也沒有家的流浪者。他丟失了最後一片安寧苟且的世界，開始面對更複雜、更動盪、跟無法把握和估量的未來。他的復辟夢，他的妻子們，他的被俘被辱，他的屈服……都是我不願再寫下去的了。

     那就停筆吧。對於接下來那段我無與倫比熟悉的歷史，我選擇放棄。

     就記住，那個住在紫禁城裡不自由的小孩，他沒有了他的蝴蝶，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孤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