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硬漢

前些天看了Clint Eastwood的《老爺車》，如果這僅僅是他老人家漫長螢幕生涯中的一部普通作品，我覺得這是一部很不錯的片子，並無太多的感觸。但得知這是他老人家表演的息影之作，心裡難免感慨，品出很多另外的味道來。

片中的Walt是一位朝鮮戰場退役的老兵，他的老伴剛剛死去。老頭性格古怪孤僻，看誰都不太順眼，和誰都合不來，包括自己的子孫。老頭的鄰居是剛搬過來不久的亞洲人（苗族人），老頭看他們也老不順眼，認為那是一群吃貓的野蠻人。鄰居家裡有姐弟倆，姐姐十分聰明，弟弟十分靦腆。苗族的幫派時常來騷擾這一家，逼迫男孩子加入他們的幫派，和他們一起做壞事。一次，男孩子被逼無奈，和他們一起出去，他們讓男孩子做的第一件壞事，便是破壞老頭的72年產Gran Torino——老頭最心愛的老爺車。男孩子笨手笨腳驚醒了老頭，老頭拿起自己的槍，來到車庫，把男孩子給嚇跑了。一次機緣，老頭救下了被苗族幫派糾纏的臨家女孩——那個叫蘇的姐姐。蘇對老頭非常友善，老頭也很喜歡她，她邀請他去她們家的聚會，老頭在陌生的語言陌生的文化中感到了一絲親切。從此，老頭喜歡上了鄰家的姐弟，那個搞破壞的男孩子陶，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也幫老頭幹些家裡的活。老人和男孩在交往過程中，有了一種默契和親密。正當老人不停地幫助陶走上一條自立自強的男人之路，苗族的幫派也不停地糾纏他傷害他。看到陶被苗族幫派虐待後的傷痕，老頭忍無可忍，帶著槍去威脅苗族幫派遠離陶和蘇。但記恨在心的苗族幫派最終毆打強暴了蘇。出離憤怒的陶和Walt看來必須去報仇雪恨，陶催促Walt和他一起帶槍前去火拼。Walt卻勸陶冷靜，並讓他在下午4點的時候到他家與他商量行動計劃。陶如約前來，Walt帶他去了地下室，展示了自己的勳章，趁陶不備，老頭將陶反鎖在地下室裡，隻身前往苗族幫派的居住地。到了那裡，老頭遠遠地站在門外，吸引了周圍其他鄰居的目光，他挑逗那些幫派中的壞傢伙，他叼上煙，將手伸進口袋，並突然拿出……一陣掃射，老頭倒在血泊中。他的手裡，只是一個打火機。周圍的鄰居都目擊了這次血案，警察帶走了幫派中的那些流氓，他們將會被關上很久。最終，老頭在遺囑中，將自己心愛的Gran Torino留給了陶……

作為一位老藝人，Clint老伯在螢幕上為我們留下了諸多的硬漢形象。老爺子演過的片子，導過的片子太多了。他30年出生，今年已經79歲，64年的那部《荒野大鏢客》讓世人記住了一位又帥又酷的牛仔，在西部的烈日下，他身披「毯子」，頭帶禮帽，嘴叼雪茄，眼睛瞇成一條線，背景音樂是那經典的口哨，一派信馬由韁的瀟灑。這麼多年裡，這位牛仔演過諸多的角色，但是幾乎沒有一個不是硬漢，沒有一個不殺人。他因自己的那份頑固的硬漢氣質迷倒了大眾，也以自己在電影中不斷地殺人而解讀著所謂「正義」。

然而，老牛仔老了，作為身兼演員、導演、製片的全能藝人，他有這樣的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可以選擇自己在螢幕上死去的方式。不可否認，如何死去，這是我們作為人最無能為力的一部份，我們最多能選擇怎樣活，但我們很少能選擇怎樣死。老牛仔在螢幕上的最後的一幕，是手無寸鐵地倒在槍彈之中，沒有槍，沒有點燃的雪茄，穿著平凡的夾克，手中的打火機像一個微弱的信號，證明著，這是他——一位有品味的酷老頭。

在之前的地下室一幕，陶問老爺子，「你在朝鮮殺過多少人？」。「13個，或許更多。」「殺人是什麼感覺的？」「你不會想知道。」待他反鎖陶在地下室裡，他在門口對陶說：你想知道殺人是什麼感覺，我就告訴你，那感覺糟透了。唯一比這更糟的，是我因為殺了一些像你這樣的小孩而得到塊勳章。日子過多了，我就不去想這些。我的手上沾滿了血，我髒透了，你不會想讓你靈魂沾染這些的……你的路還長，我很願意很驕傲地說你是我的朋友，但你的人生還在前頭。而我，我要完蛋了，所以那就是我要做的，我自己去！」

這是老爺子在螢幕上最後的台詞，他自己在螢幕上殺過多少人呢？恐怕不止13個。而殺人的感覺，老爺子卻說糟透了！我在猜想一個人，被迫在螢幕上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並因殺人得到一些榮譽，這也許也是讓Eastwood厭煩的地方。他是否在藉著Walt的嘴說出自己的感受呢？表演一名硬漢，這也許是他的成功，是他的宿命，是他的人生，卻也是他的無奈。老硬漢在自己最後的電影裡選擇不帶槍地死去，似乎想言說一種超越殺人的正義。硬漢之硬，並不必然表現在殺人的行為上，他們自己的生命就可以是一枚子彈。

於是，最終，他以自己的生命為武器，為一個年輕的生命爭取到更好的未來。這次死，相當的壯烈莊嚴。而且，正如老爺子之前在教堂最後懺悔完臨走所說的：I am in peace now.
 
戰爭讓很多人合理地殺人，讓他們因此得到榮譽，卻不能卸下他們靈魂所背負的重擔。「被迫」雖是理由，但手上沾滿了血卻是無法抹去的事實。老爺子告訴我們，對於殺人者來說，殺人絕不是一件好事，無論那是否是出於所謂的「正義」，那總會弄髒殺手的靈魂。

Walt 以死為自己沉重的一生做了一次救贖。他將自己心愛的車留給了陶，似乎是藉此對自己一生所堅持的某種東西進行了傳承。影片的結尾，陶開著漂亮的Gran Torino行駛在美麗的湖畔，旁邊的座位，坐著老爺子的狗『Daisy'。陶看了旁邊的Daisy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湖畔是那麼雲淡風清，人生看起來是如此美麗，他大約也感到了老爺子在天國里正看著他，滿意地，輕鬆地，帶著父親般的愛意，朋友般的默契。此時片尾曲響起，那是Eastwood蒼老但溫柔的聲音……
 
Your world is nothing more than all the tiny things you've left behind……

這是歌中的一句歌詞。老硬漢在自己最後的電影裡，給我們留下了幾樣印象深刻的物件：老爺車，來復槍，打火機，一倉庫的工具，還有一條狗……
 
這些東西大概就是一個男人的一生吧，死了以後，你的人生也無非就剩下留在你身後的那些微小的物件兒。你也不能否認，那幾樣東西幾乎足夠說明一個男人曾經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