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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馬鞍的男孩--Two-Legged Horse

背马鞍的男孩/两条腿的马/Asbedu-pa

7.1 / 435人    Canada:101分鐘 (Toront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導演: 莎米拉馬克卡巴夫
編劇: 穆森馬克馬巴夫
演員: Haron Ahad Gol Gotai Karimi Ziya Mirza Mohamad Khojeh Na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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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告別

2010-01-02 21:31:52

或許導演自己也沒真正明白《背馬鞍的男孩》?


《背馬鞍的男孩》:慾望是個有殘疾的混蛋
               謝宗玉

伊朗有句諺語:真理是一面破裂的鏡子,每個人都拿了其中一片。
基於此話,我才敢動手寫這個影評。如果一個作品的主人說,我的這個作品意圖表現什麼。一個讀者卻跳出來說,不對,你的作品重要的不是表現這個,而是表現那個。那麼這個讀者是不是瘋了呢?我就是這個瘋子,因為在這個影評里,我打算嚮導演挑戰。
《背馬鞍的男孩》對貧窮社會具有很強的概括力,原始的、醜陋的、直裸的生存畫片貫穿始終,極大地刺激了觀眾因看美國大片過多而審美疲勞的神經。
但這個電影的主題卻是多重的。大多數觀眾憤憤然的是社會的不平等,富人對窮人毫無節制的盤剝;稍有深度的觀眾看到的則是貧窮對人性的摧殘;再深一點的觀眾看到的是戰爭對人類及人性的巨大傷害,在戰爭陰影的籠罩下,富人和窮人的人性互相扭曲,共同異化;少數觀眾看到的則是「人之初,性本惡」;而導演莎米拉•馬克馬巴夫本人在接受採訪時,卻說自己意圖表現「強權對人性的摧殘,強權如何樣將人演變成動物」。
繁複的寓意是伊朗很多電影的魅力之所在。《背馬鞍的男孩》以上所提到的種種寓意,我其實也能感同身受。可如果單是那些寓意,這個電影從文本上來說,也就沒有多大的價值。因為用這種近乎寫實手法表現上面種種主題的電影實在是太多,我也就失去了寫影評的衝動。
那麼,《背馬鞍的男孩》還有其他寓意嗎?我是這麼看的,編劇穆森•馬克馬巴夫會不會是借伊朗複雜的社會背影來表現一個人慾望與肉身的關係?而他的導演女兒莎米拉看到的只是劇本的淺層寓意?要不然,用一個缺了雙腿的男孩來代表強權和上層社會,用一個弱智男孩來代表人性或下層人們,實在不是什麼上上之選。
那麼誰代表慾望?慾望就是影片中有殘疾的小男孩。
誰又代表肉身?肉身就是影片中那個智殘的大男孩。
殘疾男孩與智殘男孩的互相糾結,其實就是我們每一個人慾望和肉身的搏鬥。而以中東為背影的惡劣生存環境只是造成我們慾望和肉身緊張關係的外部推動力。如果你按這個思維重新去審讀這部片子,那麼每一個橋段,你都有心領神會、豁然開朗的感覺。看完影片,你也不會滿腔悲憤在胸,而只會用一雙悲憫的目光打量我們人本身:也許不論生存在什麼環境,被慾望鉗制肉身的人類其實都是一個不可逆轉的悲劇。
現在,先來看我們的 「肉身」。如果不被「慾望」掌控,弱智男孩(我們的肉身)似乎混得也不算「壞」。他住在一個黑乎乎的窯洞裡,每天遊手好閒,東逛逛,西逛逛。渴了喝口水,餓了討點吃。由於弱智,我們的「肉身」像一隻懵懵懂懂的猴子,不知貧富貴賤,不知苦酸悲樂。如果就這樣一輩子,也是無可無不可的。
可有一天,當聽到「一塊錢一天僱人」的消息後,弱智男孩終於從黑乎乎的窯洞裡伸出頭來,去與「慾望」接軌,從此苦日子便跟著來臨。很多時候,我們的慾望其實對我們的肉身毫無用處,就像鈔票對一個弱智並無多大用處一樣(鈔票隨時都可能被人騙走,還不如乞討來得痛快),可我們偏偏放不下,明知是自找苦吃,還要迎難而上。在影片中,殘疾男孩(慾望)對弱智男孩(肉身)不停地折磨,還自以為是地要趕他走。本來弱智男孩是可以離開的,可他完全被殘疾男孩控制住了。一旦離開殘疾男孩,就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似乎自始至終都沒發現,看起來強大的殘疾男孩(慾望)其實不堪一擊。慾望終始要依附在肉身之上,才能顯示出它的霸權地位,一旦離開肉體,它不但虛弱無能,就連存在的理由都沒有。
肉身向慾望臣服,卻只是滿足了慾望的窮奢極欲,並沒有給自身帶來更多的快樂,反而越來越痛苦,其本身也由人向牲畜的方向異化,最後連牲畜也做不成,被「慾望」徹底折騰死了。影片的結尾,殘疾男孩的父親又在叫囂「一塊錢一天」僱用一個強壯男孩。顯然是原有的「肉身」已死。
而我們的「慾望」用一個有疾殘的男孩代替,實在是太恰當不過了。疾殘意味著殘缺,殘缺意味著不完整。正是這種「不完整」讓我們的慾望像一個該死的漏鬥,永遠也沒有滿足的時候。
「慾望」一直是理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慾望」永遠要藉助「肉身」實現自己的夢想。「慾望」依附在「肉身」上,去感受世界。「慾望」靠勞役「肉身」而獲得成功。自己越欠缺的東西,「慾望」就越想獲得。影片中殘疾男孩既想獲得長跑比賽第一又想獲得「鬥牛」比賽第一、甚至還想在賽馬場上奪魁,就有這種寓意。可「慾望」就不明白,滿足了自己那些虛無的榮耀,「肉身」會付出多大的艱辛!一開始我們的「肉身」還有人的形狀,但隨著「慾望」越來越多的需求,我們的「肉身」便被異化成被勞役的牲畜。看看吧,看看自己吧,看看周圍的那些人吧,哪一個的肉身不是被慾望勞役的牲畜?!而他媽的「長跑冠軍」這種稱號對一個缺失雙腿的小男孩究竟有什麼意義呢?由此可見我們的慾望所追求的東西是多麼可笑,多麼愚不可及啊!
一直是慾望對我們的肉身發號施令,但肉身也有幡然醒悟的時候。有一天,弱智男孩終於生氣地摔開殘疾男孩要自謀出路。殘疾男孩的虛弱一下子原形畢露。他哭著嚎著,如喪考妣。對弱智男孩又是乞求,又是恐嚇。當發現這兩樣都沒用時,只好以手當腳,飛奔著追上弱智男孩,重新「魔鬼附身」,再不敢離開他了。還指責弱智男孩說,他答應了他父親要好好照顧他,就得言而有信。在這裡,殘疾男孩的父親可以看作是上帝。上帝讓慾望依附於肉身,讓肉身受役於慾望。規矩定下來後,就無法更改。強大的「肉身」之所以會再次接受虛弱「慾望」的勞役,是由「肉身」的懵懂決定的。假如「肉身」不那麼弱智,「慾望」又怎麼能駕馭得了呢?所以,在千萬的兒童中,殘疾男孩和弱智男孩其實是絕配。只有上帝這個「老爸」才有這雙慧眼,將這一對「活寶」挑出來拴在一起。
可惜的是,殘疾男孩並不明白這個奧秘。當有一天,「肉身」終於被「慾望」折磨至死,殘疾男孩的父親又在貧民窟尋找運載工具,吆喝著「一塊錢一天僱請身強力壯的人」。我想,他肯定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了。因為身強力壯的人好找,但身強力壯又弱智得恰好可以像奴隸一樣驅使的人卻並不好找。所以,當我們的「肉身」死後,「慾望」的全部夢想都會無法實現,連「慾望」本身也會隨之消失。
假如我們的「慾望」聰明到能夠反省這些,殘疾男孩(慾望)也不會為滿足自己日益膨脹的需求,而把自己的「肉身」借給他人驅使。天啊!現實生活中,有多少人就是這麼幹的?比如說,我們為了獲得一項對自己生存其實並無多大影響的「官帽」,而把整個人都交付給了所謂的組織,以供其任意驅遣。最後慾望滿足了它人上人的快感,而肉身卻比奴隸不如。
影片最為感人的橋段,是殘疾男孩哭墳的一幕。那時的他是最為清醒的。外部冷酷混亂的世界導致了他的殘缺。而殘缺又導致了他內心絕對的恐慌和永遠的不滿足。所以當他面對自己悲劇的母源時,會號啕大哭,央求弱智男孩給埋葬他斷腿的墳墓澆一澆水。好像清水一澆,荒涼的墳頭就可以長出一截什麼東西來,將他永遠無法填充的慾望一次性滿足。可弱智男孩哪知道他哭聲的深意呢?他懶洋洋地躺在墳邊,無所事事地瞇眼望天。這種悲劇的母源其實也屬於他,但他不會為之煩惱。
影片中最耐人尋味的橋段,是小乞丐女與弱智男孩和殘疾男孩之間的關係。這個小乞丐當然是性的象徵。起初,是弱智男孩(我們的肉身)對小乞丐有了性萌動,但後來卻被殘疾男孩(我們精神上的慾望)勾引去了。這就形成了一個相當有趣的悖論。最初是肉身引發了我們精神上的慾望,而當精神慾望以肉身的姿態去與性對像鬼混的時候,我們的肉身卻只在馬廄里以精神的姿態望著性對象的離去平靜如水。
那麼性愛之於人本身是不是這樣的呢?性愛的目的是為了滿足我們的肉身,還是為了滿足我們精神的需求呢?性愛的快感究竟是我們的肉身帶來的,還是我們滿足後的佔有慾帶來的?當我們與性愛對象毗鄰時,沸騰的肉身似乎擁有了無窮的快樂,而精神的慾望卻陷在貓撓似的煩惱中出不來。而當我們與性愛對象肉與肉地對撞時,疲憊的肉身反倒被精神上的虛無感俘獲,而無法臨摹的虛無慾望這時卻獲得了一種實打實的最世俗的滿足感。這真是神奇無比啊!

經我這麼一說,如果很多觀眾都轉變了思維,理所當然地把殘疾男孩當作我們的慾望、把弱智男孩當作我們的肉身,那麼《背馬鞍的男孩》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新世紀以來最偉大的象徵主義之作。要不然,它很快就會湮滅在平庸的塵土之中。
一篇好的影評能反過來拯救一部電影。這是我的夢想,也可看作我無可救藥的野心。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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