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懷德的重口味

日落大道是洛杉磯最為著名的一條街道，它東至銀湖區，西達太平洋，是好萊塢最美的景觀之一。1911年，好萊塢首個電影製片廠座落於此，隨著工資利潤的急速增長，日落大道在20年代轉變為大明星的豪華住宅區。用「日落大道」來做片名，既是指代影片的故事發生在此，也間接反映了片中女主角諾瑪.戴思萌聲名的每況愈下，已是夕陽餘暉。而且對於男主角喬.伊利斯來說，他也同樣在編劇的職業生涯中陷入了低谷。不僅如此，片中很多地方都充斥著暗喻：


秋天、落葉——中年
影片片頭字幕剛剛出現，我們發現臺階下到處是落葉，由此可以斷定故事是發生在秋天的，深秋代表了人到中年，落葉也代表了黃金時代的結束。而諾瑪.戴思萌的豪宅看上去也很破敗蕭條，網球場上也都是落葉，游泳池裡也是鼠頭攢動。

猩猩、喬——伴侶、寵物
喬第一次進入諾瑪大宅時，恰逢諾瑪的寵物猩猩去世。這個老演員孤苦伶仃，只和她的猩猩為伴，猩猩相當於她的伴侶和寵物，死了以後她就更沒有什麼寄託了。而男主角的出現剛好替補了這個位置。我記得片中有一幕，喬.吉利斯在離開諾瑪大宅的時候，腰間的表鏈被別在了門別上。這暗示著他註定離不開這所房子，終究是和猩猩一樣要被鎖在籠子裡的。

爪子——吸血鬼象徵
哥德豪宅——軟禁
還是發生在喬第一次見諾瑪.戴思萌的的段落，有一個鏡頭是諾瑪左手用的香菸環吸菸，右手呈爪子狀，導演似乎把她比喻成一個女吸血鬼。而且光天化日她在自己的豪宅裡帶著一副墨鏡以及她那服飾，都顯得不合時宜卻又透著陰森般的富麗堂皇。諾瑪的別墅內部也是一種陰森的哥德風格，就像一個女吸血鬼的行宮一樣，而喬.吉利斯就像《德古拉》裡的房地產推銷商一樣，一步一步走近德古拉為他布下的陷阱，成為它的傀儡。

照片——自戀
諾瑪的房間裡擺滿了她年輕時的電影劇照和明星肖像照，這暗示她是一個極度自戀的女人，她活在一個自欺欺人的閉塞的世界裡。





人物：
扮演諾瑪.戴思萌的女演員格洛麗婭.斯旺森也和片中女演員諾瑪一樣，在10年代末期到20年代初期是好萊塢的一線巨星。但20年代末，有聲電影完全取代無聲電影的大潮勢不可擋，大批演員因為發音問題從螢幕上消失，格洛麗婭.斯旺森也是這股潮流中漸漸隱退的一部份演員。但1950年的《日落大道》，斯旺森憑藉精湛的演技又回到了觀眾的視線中，但也只是曇花一現。記得片中有一幕是諾瑪.戴思萌模仿卓別林取悅喬，我們可以看出默片明星格洛麗婭.斯旺森對表情和動作語言的表現幾乎是完美的。卓別林本人也在《日落大道》問世兩年後拍了他職業生涯的倒數第三部作品《舞台生涯》（Limelight，1952），影片同樣是說一名默劇演員努力想要復出，最後卻失敗的故事。《日落大道》呈現的是明星制的殘酷，昔日的巨星走向了自我毀滅，甚至在毀滅前都不發在想像的海洋里驚起。而諾瑪.戴思萌唯一的一點兒希望——她和喬
的這點兒愛情也如同她的復出一樣，走向了絕望。喬不僅是她的伴侶、寵物，也是她最後的一位觀眾。


喬.吉利斯這個人物的內心轉變也頗有意思，她一開始對諾瑪.戴思萌是一種不屑的態度；後來他發覺諾瑪把他設定成了一個男寵，在打橋牌段落里當他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他還覺得很丟臉，甚至有一次在車上諾瑪不讓他嚼口香糖他都覺得挨不住面子；再後來，諾瑪為喬在服裝店選服裝時候也受到了侮辱，顯然銷售員見過很多和諾瑪有染的小白臉；在這之後，喬有一次回歸，也就是那場派對，這是他的一次個人回歸，但又被諾瑪的自殺所打斷，他又重新回到了諾瑪的懷抱；喬被自殺的諾瑪打動，兩人深情相擁——然後就轉變為泳池的段落里，管家對諾瑪說喬是個「流浪狗」赤裸裸的將喬的本質揭露出來。流浪狗說明喬之前回歸個人生活只不過是一次流浪，無家可歸之後只好再回到主人身邊。也附帶說明喬接替了之前死去的老猩猩的位置，並且已經融入了「男寵」這個角色，甚至也比以前更放得開了。從游泳池段落里，他肯在諾瑪面前赤裸著身子就已經說明了他們倆發生過關係，好萊塢當時因為「海斯法典」的關係，不可能表明的太直接，所以導演很聰明的用了這種性暗示來揭露兩人關係的轉變。

好萊塢在那一時期似乎很樂於拍攝這種老女人和小白臉的故事，《慾望號街車》、《春風秋雨》等都是那一時期的產物。老的女演員跟比自己小很多的男演員配戲，限制會大很多，不過她們老辣精湛的演技也有不少出彩的表現，女主人公一般都比較獨立和強勢，與男演員的青澀相得益彰。而《日落大道》中格洛麗婭.斯旺森的純屬演技讓她周圍的任何演員都黯然失色了。


馬克斯作為「導演->丈夫->管家」的轉變頗讓人覺得奇怪。馬克斯作為諾瑪.戴思萌的第一任丈夫及發掘者，一直都深愛著這個自己一手栽培出來的曾經紅極一時的默片女演員。即使時光荏苒，諾瑪.戴思萌美麗不在，他都默默地陪在她身旁，甚至為她冒充影迷寫信，為了她再找一個男人（喬.吉利斯），一步一步編造謊言繼續諾瑪的明星夢。直到影片結局，諾瑪精神市場後，錯把狗仔隊拍新聞片誤解以為是在拍攝她付出影壇的電影時，馬克斯依然為她編造她復出的美夢，並且親手執導了諾瑪.戴思萌的完美謝幕！

扮演馬克斯的男演員也是本色演出，他是埃里克.馮.史特落海姆是著名的演員、導演和軍事專家。10年代作為演員，20年代該行做導演，共導演電影36部，其中1923-1925年拍攝的九個小時的電影《貪婪》是他的代表作，影片最後刪除了3/4得以公映，但刪減後的版本卻完全背離了史特落海姆的意願。1929年導演了格洛麗婭.斯旺森（《日落大道》諾瑪.戴思萌的扮演者）主演的《凱莉女王》（Queen Kelly，1929——這部影片也是《日落大道》中男女主角在諾馬家觀看的那部影片，所以頗有諷刺意味）後兩人雙雙一蹶不振。30年代再度該行專門做演員了，其中最有名的作品就是雷諾瓦的代表作《大幻滅》裡的德國軍官和1936年的《魔鬼玩偶》，1943年還曾主演過比利.懷德的第二部作品《開羅諜報站》。



完美的開頭
眾所周知，「黑色電影」的開頭一般都是男主人公或者和劇情有著密切聯繫的關鍵人物的畫外音解說，但《日落大道》不同的是，影片是以一具屍體的解說展開的，藉著屍體的嘴講述了他的命運。當然比利.懷德並沒有完全讓觀眾了解到這具死屍就是男主角，但細心的觀眾或者認識男演員威廉.霍頓的朋友都會在一開始就明白這具屍體就是男主人公。

死人是電影中最完美的第一人稱，因為他知道故事的結局，而觀眾也知道了主人公的結局，那麼主人公是如何得到了這個下場呢？那就是兩個小時的懸念了。（再來八卦一下在水中仰視威廉.霍頓屍陳池中的仰視鏡頭，這個效果在1950年拍出來太困難了，因為那時候還沒有水下攝影機。比利.懷德的方法是將一面鏡子放置在泳池底部，然後再水上拍攝霍頓的鏡像和岸上警察的圖像，所以出來的圖像甚至有些扭曲的感覺。）


完美的結尾
比利.懷德的絕大多數電影，結局都堪稱經典，此片也毫不例外。

結尾段落1：癲狂的諾瑪在喬背後開了一槍，這種行為在西部片裡司空見慣。我記得塞爾喬.來翁內也曾說過西部片裡的比利小子絕不會在背後開槍，但真實的西部世界裡，比利小子會這麼做。比利.懷德並不喜歡西部片，但他承認這在「西部法則」里顯示出了惡人的懦弱。當然，諾瑪.戴思萌也是懦弱的，正是如此我們才會對諾瑪這個人物形象報以同情。

結尾段落2：喬被擊中後落入游泳池，觀眾清楚的認識到影片片頭的那具會說話屍體就是喬本人。

結尾段落3：癲狂的諾瑪.戴思萌在射殺了喬之後，變得開始精神失常。她錯把狗仔隊和新聞媒體對她殺人事件的報導誤解的認為是電影工作者拍攝她的「螢幕復出」。當她出現在閃光燈前時，她以最美的詞藻形容她對拍電影的愛，她一步一步從遠景的樓梯走到鏡頭前，又擺出了她那副吸血鬼式的爪子和動作，說出了那句完美的謝幕台詞：「好了，迪米爾先生，我準備好拍攝特寫鏡頭了。」但隨著電影結束，諾瑪.戴思萌並未拍到她夢寐以求的特寫鏡頭。比利.懷德在特寫還沒給出的時候便模糊了焦點，這種處理手法意在表明諾瑪.戴思萌已經完全消失在人們的焦點視線中了。——此後的諾瑪不是被關進監獄就是被關進精神療養中心，亦或是永遠在她的大宅里安度晚年。


提一句，大愛《日落大道》的朋友希望能看看28年後比利.懷德和威廉.霍頓合作的《費多拉》（Fedora,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