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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緞帶--The White Ribbon

白丝带/白色缎带/白色丝带

7.8 / 77,699人    144分鐘

導演: 麥可漢內克
編劇: 麥可漢內克
演員: Susanne Lothar 歐路奇圖科 布卡.克萊斯納 Michael Kranz Marisa Growal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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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unkpiano

2010-01-23 03:53:46

快樂的可能


他們竟然也是這樣過來的。這是我看了電影《白絲帶》之後最強烈的感受。
 
我是說,他們的文化也曾如此壓抑、如此陰暗、如此令人窒息。他們,德國人,傳說中有著自由傳統的西方。這個電影簡直就是《大紅燈籠高高掛》,就是 《孔雀》,就是《青紅》。重要的不是情節,是氛圍,是一口無限幽深的暗井裡快樂的不可能性。
 
你能想像那樣一個世界嗎?一個初生的嬰兒,無比嬌嫩,無比純潔,但是從他降生第一天起,你就知道他此生是不可能快樂的,他所降臨的那個世界是不可能給他快樂的,事實上它所降臨的世界是與快樂為敵的。如此與快樂為敵,它舉著一隻蒼蠅拍,四處虎視眈眈地尋找快樂,一旦發現,就將它們一拍子打死。
 
在《白絲帶》里,牧師就是這樣手舉蒼蠅拍的人:他的孩子們在外面玩得回家晚了,一頓暴打;兒子馬丁手淫被他發現了,從此睡覺要把他的雙手綁在床架上;孩子們課間休息時打打鬧鬧,被他一頓呵斥……出於對孩子們以及對上帝的熱愛,他在孩子們的內心世界裡精心養育著一頭叫做罪惡感的野獸,以致於有一天,馬丁冒險穿越一條高空獨木橋,在被質問為什麼他要這樣做時,他說:「我想給上帝一次殺死我的機會」。
 
真的,在1913年的這個德國村莊,誰是快樂呢?農夫一家生活在貧困線上,被莊園主解僱之後,他上吊死去;管家戰戰兢兢活在莊園主的庇護之下,可以為主人兒子口哨的丟失而毒打自己的兒子;接生婆為了討醫生的歡心而做牛做馬,但是醫生對她說:你讓我感到噁心;孩子們生活在大人任意打罵中,變成了村莊裡秘密的「恐怖份子」。重要的不是痛苦,而是痛苦的必然性。每個人都在承受痛苦,然後將自己的痛苦在流水線中傳遞下去。村莊裡的權力關係如此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幾乎就像是一件科技產品,幾乎就像是藝術。
 
關鍵是壓迫者並不比被壓迫者過得更好。莊園主不斷遭遇「階級復仇」行動:孩子被打、房子被燒;欺辱妻子、情人和女兒的醫生被陷害摔傷;牧師對兒女的「愛」並沒有換來感恩,相反,他的寵物鳥被自己的女兒用剪刀戳死。作為秩序的維護者,這些村莊裡的「當權者」要給權力機器上潤滑游以免它生鏽,給它站崗以免它被盜,給它交租金以免它被收走……他們的痛苦與他們所壓迫的人的痛苦,具有幾何上的對稱性。
 
令人驚恐的是,放眼向人類歷史望去,與快樂為敵的歷史幾乎是我們全部的歷史。東方也好,西方也好,大多數時候「祖祖輩輩」都在告訴孩子:不許貪玩、不許手淫、不許大聲喧譁,不許這麼想,不許那麼說……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噩夢。就是說,歷史上有那麼多、那麼多嬌嫩、純潔的嬰兒,他們一批一批地降臨到人世,一批一批地穿過權力機器的流水線,進去的是生命,出來的是……他們再也沒有出來過。
 
除了自由,我想不出通向快樂的任何道路。
 
儘管有文化相對主義者、後現代主義者、傳統文明愛好者……對現代化深惡痛絕,我想我之所以願意做一個福山那樣的、不那麼酷的、不那麼政治正確的、堅定的「現代化」擁護者,是因為我嚮往一個快樂的世界,而除了自由,我想不出通向快樂的任何道路。
 
導演Heneke在一個訪談中說,他想通過這個電影表現「一切形式恐怖主義的後果」。我想他的意思是,一切權力關係的本質都是「恐怖主義」:經濟上的人身依附關係,宗教的教條主義,性別上的壓迫……而這些「恐怖主義」的後果,在那個村莊裡,就是那些孩子的「陰謀破壞」活動:當一個人追求快樂的權利被剝奪時,別人的痛苦就成了他的快樂。
 
但即使在這樣一個村莊裡,也還是有愛與詩意。影片有一幕最令人難忘:牧師的小兒子緊張兮兮地從懷裡掏出一隻受傷的鳥,小聲問爸爸可以不可以收養它,爸爸表示同意了之後, 在這個幾乎完全沒有笑容的電影裡, 他眼睛一亮,展現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即使是如此冷冰冰的世界,也不能消滅愛的細菌。我想人類是如此不善於快樂,簡直不值得拯救,但對愛與被愛的渴望,也讓這個物種的笨拙有了一個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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