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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The Green Ray

绿光/众里寻他千百度/绿色光芒

7.7 / 6,956人    99分鐘

導演: 艾力侯麥
編劇: 瑪莉希維耶 艾力侯麥
演員: 瑪莉希維耶 文森高捷 瑪麗亞路易莎加西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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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支羽

2010-01-29 08:00:57

《綠光》:侯麥的真小資和偽迷信


導演:埃里克·侯麥
主演:瑪麗·瑞萊,amira chemakhi,sylvie richez 等

「海平面上,太陽即將被淹沒、消失前的那一瞬間,出現綠光。」這是侯麥的《綠光》中最激動人心的一刻。——陸支羽

冬天的時候,祥子哥跟我說,侯麥是一個喋喋不休的「老怪物」。基於此,我便也怨聲載道起來。看侯麥的電影究竟是頗費眼力的,長時間盯著螢幕下直來直往的中譯字幕,我的眼睛乾澀難耐,像蒙了一層灰。按王家衛的話說,時間的灰燼就是你藝術的面紗。而我總有這樣一種異樣的感覺:看侯麥的電影就像看20世紀的意識流小說,像在經歷著一種法蘭西式的哲學儀式,備受折磨,卻依然面帶微笑。有時候想想,20世紀文學的最好的讀者或許都有點「受虐傾向」的罷。
那日,夜涼如水。花園裡的暗風繞著高高的籬笆牆爬行起來。棕色的貓無聲地跺過窄窄的陽台。屋頂上的盆花窸窸窣窣地搖晃。風大了,院子裡呼呼地響。花叢間的蟲子唱著歌,螢火蟲打著燈籠飛來飛去,小螞蚱在狗尾巴草的草葉上愉快地跳動。這是侯麥電影的「精氣神」,我喻之為「侯麥的後花園」。那些日與夜的柔光,瀰散過生命的長河。藝術家們犀利的眼眸,一次次凝視遠方,繼而,便終於悄悄地黯淡下來。唯有那種內質的「精氣神」永遠都不會變。
縱觀侯麥的系列電影,無論是「六個道德故事」還是「喜劇和諺語」,他一直不厭其煩地在傳述著他的生活哲學。我以為,那是獨屬於法蘭西的文藝。老傢伙狂熱的「話癆」的毛病從來都沒有哪怕一絲的收斂。眼前的這部《綠光》是為侯麥「喜劇和諺語」系列的第五部。威尼斯金獅的加冕,使得它成為侯麥最為人熟知的傑作之一,亦為他獨特的大師地位的奠定留下了最完美的印證。

一,

影片運用了日記體的形式,共分為十九個段落,其間無規律地穿插了一些童話式細節。故事以女主角德芬(Delphine)的視角展開,觀眾的視線則始終與Delphine處在同一位置,她看到什麼,我們也看到什麼,絕然不會比她看到的更多,亦不會更少。這種平視而成的效果,致使觀眾的心自然而然地貼近了電影本身,就像小卡說的,這是一部令觀眾(尤以女影迷為主)感同身受的好電影。
侯麥熟諳於對人物的深層次刻畫,且多以漫不經心的擺弄挖掘人心的隱秘之處。縱然侯麥之前抑或侯麥之後都有與其神似的同類型文藝片存在,例如《托斯卡納艷陽下》(在我看來,該片儘管更多地觸及到費里尼的影子,但氣質上頗似「老傢伙」侯麥),品質與數量上卻都是及不上侯麥的。侯麥已然站在了一種別樣的高度,他的生活式幻想瀰漫過巴黎的大街,瀰漫過陽光充沛的塞納河。從《麵包店女孩》開始,侯麥就漸漸地離其他人(諸如戈達爾、特呂弗之流,所謂的「新浪潮」領軍人物)越來越遠了,他走在他獨一無二的藝術領域中,即便世人永遠不相信他比戈達爾抑或特呂弗偉大,但同樣無法否認他是那個時代不可多得的大師。

二,

影片開始於一通電話。作為巴黎的一個秘書,Delphine的感情生活始終陷於一片灰暗之中。面對兩個月的悠長假期,她的心緒被攪亂了。小女孩成長為大女孩後的煩惱開始瘖啞作響,Delphine展開了她漫無目的的尋覓。Delphine的困惑來自於,彷彿浪漫屬於每一個人,卻偏偏唯獨不屬於她。這樣的矛盾令這個大女孩從頭至尾都陷在一種誠惶誠恐的尷尬之中。日曆隨著字幕一頁頁翻過,Delphine的心也一寸寸發涼了。這種徹骨的涼幾乎毀滅了她公主般的對愛情的美好遐想,直到綠光出現……

三,

Delphine一直深信「綠色」是她今年的幸運色。「老傢伙」侯麥果真以這個女孩子慣常信以為真的把戲為由頭鼓搗出了整部片子。那一枚枚現實中細小的魔幻,浸滿了海水鹹濕的氣味,滲入電影的骨髓。除卻「綠光」之綠,影片亦牽涉到其他不同層面的「綠」,其中最為明顯的是Delphine兩次撿到綠色樸克牌的橋段。
Delphine第一次遇見綠色的樸克牌是在某街道上,反面為綠色底紋,正面是為黑桃,Delphine兀自覺得不吉利,便慌忙逃開。我不知道樸克牌在西方國家是否有指涉命運之意,但從Delphine的眼神中,我隱約摸索到了形似塔羅牌式命運預言的影子。第二次是在比亞里茨的海邊,樸克牌背面猶然是綠色底紋,正面是為紅心。這一次Delphine的反映略顯迷茫,令人琢磨不透。在我以為,這兩個細小的橋段是構連主線的最重要的佐證,第一次與第二次之間釀成的落差幾乎挫敗了Delphine對於「所謂的幸運色」的信心,種種失落,希冀,混亂,期許,至終都悄悄揉碎在Delphine尋覓的腳步聲中,被海潮聲蓋沒。我想,這兩張牌的存在,其實是更好地為之後「綠光」的介入做了充實的鋪墊。而無論是命運的惡毒詛咒還是美好預期,用「牌」來表示總是再好不過的了。

四,

關於Delphine的孤獨,全片用大量的遠景予以了表現,或而一個人徒步亂石灘,或而一個人去登山遠足,無聊地看風景吹暖風。這樣的假期生活於影片中的瑞典女孩萊娜而言,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獨處,而於Delphine而言,卻是令其深惡痛絕的孤獨的匕首。在我想,縱使Delphine的百無聊賴是出於對長假的空虛和無奈,其自身的愛情觀亦是有些許「瑕疵」(簡言之,愛情上過份追求完美)的,就像朋友們口中的Delphine:「她總是一個人,不寂寞才怪呢?」或而,Delphine心知肚明,但她畢竟還是無法接受捷爾布爾船上那個叫做愛德華的年輕人,她向來看不慣男孩的漫不經心。

五,

影片中有大量用餐與談話的橋段,侯麥的「話癆式哲學」散發著法蘭西的氣味。對於熱愛普魯斯特的我而言,侯麥的「嘮叨」是我所熟悉的。這令我想起《與安德烈共進晚餐》中的叨叨不休,何況還有徐靜蕾的《夢想照進現實》曾先鋒地向其致敬過,儘管「文痞」王朔略顯賣弄,但於中國電影而言,究竟算得上是一次大膽的嘗試。
回至《綠光》。那場餐桌上的談話牽涉到「素食」與「肉食」的問題,侯麥哲學滲入骨髓的通透感湧遍全身,像一場細小的法式洗禮。與赫爾佐格的「瘋狂用餐」(比如用手糟踐義大利麵、亂摔碗碟等粗暴的飲食行為)不同,侯麥電影裡的餐桌要顯得文明得多,但這又不同於侯孝賢的平和沖淡,我只能說,侯麥是一位法國氣息極為濃郁的新浪潮導演。
談及「素食主義」,Delphine的「綠色」意識復又甦醒。她執拗地拒絕食用「血是紅色的」動物的肉,卻兀自對綠色的菜餚充滿好感。心想,或許人的「靈光乍閃」有時正源自於這般細小的一種期許,滿是預言般的光亮,映照著你久了,心房間細小的沙地便終於悄悄甦醒,久已埋藏的貝殼開始閃光,像一枚枚掙脫軀體的羽翼。

折錄些許餐桌間談話。

Delphine:「蔬菜做的肉餅也是肉餅啊,就算知道是蔬菜我也不吃。」
其他人:「是名字的問題?」
Delphine:「不,是感覺。印象問題,覺得好沉重啊。」

Delphine:「我不吃花,這是本能的問題。」
其他人:「那你吃大米嗎?」
Delphine:「雖然吃大米,但花不行。對我來說,花是屬於詩和畫的。」

我兀自覺得法國人的偏執里亦充滿著浪漫的法蘭西之味,言語間的小資氣息令人著迷。那些玩弄文字與繪畫的藝術家們的魂魄鑲嵌在每個法國人的皮囊里,像一種氣味優雅的全民文化。
未知今日的法國是否依舊有慵懶的陽光,是否還會有人在暖暖的塞納河畔曬著日光浴,抑或臨近午後才終於拉開奶白色的窗簾貪婪地呼吸。
不幸的是,前幾日剛看了比利時導演達內兄弟的《羅塞塔》,繼而又想及之前看過的《孩子》,便兀自覺得惶恐起來,恍若看到了歐洲版的「賈樟柯式」的眼睛。那種絕然與浪漫無關的殘酷,一如中國的汾陽,一如印度的貧民窟。

六,

孩子們在院子裡摘草莓的場景令人著迷,鄉村的風一棟棟吹過。那是聚餐過後的光景,Delphine猶然是獨自一人,遁入林中去觀望蔥蘢的樹木和悠遠的風。鄉村的閒適安逸終於無法消散Delphine的憂傷,久居城市的心已然習慣了孤獨。
此段中,侯麥向我們呈現了法國鄉村的植物之「綠」。樹林,藤蔓,草地,灌木叢,那漫溯不絕的「綠」,卻竟而令Delphine惆悵起來,恍若被信念愚弄一般,Delphine莫名地流起了眼淚。及至後來在普拉涅山上的情緒低落,Delphine的懷疑論愈發濃烈得可怕。「出去又回來,又出去又回來,像笨蛋一樣,一個人在巴黎……」無論是獨自冥想,抑或與人搭話,Delphine的言辭中反覆出現「一個人」這樣的詞眼。她對自身的孤獨至始至終都抱著否定的值得悲憐的態度。想來,Delphine的態度是傳統而迷戀完美的,她猶自覺著一個人旅行是一種莫大的缺憾。這一點,與習慣獨來獨往、習慣於在海灘邊肆意袒露胸懷的瑞典女孩萊娜是不同的。於是,Delphine與萊娜的遇見無非也只是輕輕地打個照面。當萊娜與男孩互相調情,喋喋不休地談論音樂和國籍時,Delphine便顧自走開了。

七,

人說:「看到綠光,就能讀懂人心。」或而是真的,或而只是傳說。而作家凡爾納在他的《綠光》中是這樣呈現幸福的。原文如是:
「您可曾觀察過海平面的日落?您是否一直觀察著它,直到它眼看著就要全部消失?當天空一片澄淨時,就在太陽放射出最後的光芒時會出現一道:「綠光」。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綠色,沒有一個畫家能夠在他的調色板上調出這種綠色;在自然界,無論是種類繁多的植物,還是最為清澈的海水,它們的色彩沒有一個與這種綠色相同!要是天堂上有綠色的話,或許便是這種綠色,它無疑是代表著希望的真正的綠色!綠光很罕見,看到它就可以讀懂自己和對方的心,誰能有幸看到綠光,誰就能得到幸福。」
《綠光》中,海灘邊的幾位老人就是從凡爾納的小說描述中念及「綠光」傳說的。老人們的談話若一場及時雨,澆灌了Delphine久涸的心。這個愛情堅貞若童話般的女孩,悄悄地開始看懂了生命的顏色。眼前的那些老人,晚霞映照著白髮,一種「夕陽紅」般永恆的存在感緩緩流淌。「當你看到綠光時,就可以洞悉自己的心靈和別人的情感。」聽聞過綠光、領略過凡爾納的老人們如是說。

八,

Delphine在候車廳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白痴》(有人戲稱此書名是為Delphine對這個長假的總結)時,大男孩萬桑出現了。他們決定一起看夕陽。夜幕四合,海岸邊一家名為「綠光」的小店在暮色中閃耀著,Delphine說:「我不相信。」但她心裡卻隱隱有些動搖。或許,這個假期尚不曾結束,或許,珍惜眼前人,會有別番風景留給來年的長假。於是,Delphine到底還是把最後的賭注下在了「綠光」傳說上。她的幸福之源開始瘋長出潔白的羽翼,變得通透光亮起來。有人說,這樣的女孩是想像力的「瘋子」。

Delphine:「知道綠光嗎?日落時的最後的光線,凡爾納寫的。」
萬桑:「沒看過,幸福的來源?」
Delphine:「不是,你會知道的。」
萬桑:「知道什麼?」
Delphine:「再等等。」

她幾乎要哭了。夕陽挨著海平面一寸寸往下落,直到那最後一刻,她才終於看到了夢中的「綠光」。她兀自叫了起來。
那些不相信「綠光」的人或許會說,這只是主人公心裡的顏色。但我相信,童話故事從來都不是虛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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