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被」時代的科幻慘劇

    山姆開著採礦車，到了很遠的地方，看著一輪地球掛在半空，美麗得讓人眩暈，彷彿伸手就能觸及卻遙不可及，空曠的大地上，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影子，他想要回到地球……這是科幻電影《月球》中的一個我最喜歡的一個鏡頭。
    今年的科幻電影有點意思，在傳統的星際旅行、外星侵略之類場景大片外，《第九區》用變形記夾雜血腥上演了人類和外星種族之間的暴力史，而《有關時間旅行的熱門問題》取巧出擊，上演了軟科幻的「脫口秀」，而讓我最喜歡的還是這場匪夷所思的獨角戲《月球》。
    看這部電影的第一感覺，就是靜默，長時間的靜默。導演在簡單地交代故事背景後，電影開始鋪開這樣一幅工作的場景：在遙遠的未來，採礦員山姆負責從月球採集能源供地球使用，他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檢查作業、收集礦物，然後把能源發送到地球。空曠的月球表面只有他一個人的身影，陪伴他的只有那個叫做Gerty的機器人，一切都是那麼的單調、安靜、枯燥，而這樣的生活，他已日復一日地過了快三年，還有兩週就可以回到地球。
    沒有大場面，沒有怪物出現，這無疑令看客擔心整個故事就這麼一直平淡地繼續下去，然而事態很快發生了轉變。一場意外事故，讓電影的高潮在三十分鐘的時候出現——當兩個「山姆」同時出現在一個畫面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和片中的第一個「山姆」一樣：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山姆漸漸發現，他所相信的一切，其實蘊含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所有支撐他在月球堅持三年的理由，是一個漂亮的妻子、可愛的女兒，一個幸福溫暖的家庭。但所有的一切卻僅僅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真實的謊言」——和他本人並沒有什麼關係。
    真相確實有點出人意料，只是影片並沒有糾結於「兩個山姆」的真假問題，而是在試圖用一種更極端、更對立的方式，去探討山姆在「被」複製、「被」安放、「被」心安理得的生活之後，對自身身份的認知和辨別問題，進而讓觀眾明白——讓人類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存在價值的理由究竟是什麼。作為群居的人類，需要怎麼樣的關係體系去保持自我，當外力打破自己和周邊人及環境的平衡狀態時，人將何去何從？相信這樣的感覺，遠遠不能用失落、懷疑，甚至恐怖來簡單概括。
    有趣的是，影片的男主角也叫「山姆」——山姆•洛克威爾。這個曾經的柏林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得主，在《月球》裡的表演堪稱精湛：一方面，他準確地表現出了一個渴望回家的男人，在遭遇到這一重大變故後，想要逃避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的糾結狀態，尤其是從充滿希望到逐漸走向崩潰的變化，演繹得頗有層次感和說服力；另一方面，他又在壓抑和驚慌中，迅速地變身成一個富有冒險精神、渴望找到幕後答案的山姆。可以說，這種在命運中顛沛流離的狀態，與類似人格分裂的表演方法是決然不同的——他需要在建立兩個人物相同的心理基礎上，呈現出微妙的細節差異。最牛掰的一場戲，莫過於他坐在工作車裡和成年的女兒對話的一幕——母親死了，更糟糕的是，她「被」擁有了一個「父親」。
    相信很多人都會和我一樣，對那個名叫Gerty（這個英文單詞意為「燕麥粉」，有人說它體現了「速溶性」，暗喻了它和人類的情感融合）的機器人心生好感。這個機器人一改以往科幻片中冷酷無情、程序化的性格，更類似於《星球大戰》里那兩個機器人跟班。Gerty雖然只能用簡單的符號表達情緒，卻告訴山姆密碼，甚至還幫助他隱藏證據，讓山姆看到了信任、關愛，甚至是友誼，這與《機械公敵》中那個似乎親和，卻始終在為官方服務的「慧奇」決然不同。與之對應的，是那個反覆出現在山姆衣服上、在飛船各個角落出現的能源公司logo，它才是謊言和欺騙的符號，如此對比顯然是對唯利是圖的貪婪商人最好的諷刺。
我以為，Gerty最終會按公司程序設置阻止山姆，結果它沒有，我還以為，兩個山姆會為了生存爆發一場戰役，結果也沒有；我等待山姆發現真相，猜測地球已是一晃百年，結果也不是……《月球》幾乎沒有俗套。這部成本不過500萬美元，33天拍攝完成，據說只有8個人參與的導演處女作，無論是從故事立意還是細節刻畫，完全可以給中國尚未出現的科幻電影帶來一點啟示。
最後的結局傷感中帶著溫馨，因為地球離山姆越來越近了。只是，那個充滿絕望和殺傷力的世界也離他越來越近——畢竟，掙脫地球，也不意味著你與「被」時代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