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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银翼杀手/公元/叛狱追杀令

8.1 / 822,795人    117分鐘

導演: 雷利史考特
演員: 魯格豪爾 哈里遜福特 西恩楊 愛德華詹姆斯歐蒙 艾莫特華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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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支羽

2010-01-31 05:39:49

《銀翼殺手》:他們像布娃娃一樣壞掉了


導演:雷德利·斯科特
主演:哈里森·福特,西恩·楊,魯特格爾·哈爾 等

洛伊神色凝重的告解式獨白消逝在連綿不絕的雨聲中。而那一幀幀充滿生命哲理的悲傷情懷卻鐫刻在我心坎上。最優秀最強大的複製人洛伊原來卻具備著連人類都無可企及的細膩情感。他早已不再是單純的身體動物,而人類自身的良知在他伸手救助戴克的一瞬間徹底化為灰燼。——陸支羽

這是一部適合深夜品析的好電影。另有一種貼切的說法是,「這是一個講述城市獵人與獵物的故事。」影像中的血腥鏡頭有一種撕裂般的質感,令我想起三池崇史(Takashi Miike)的《殺手阿一》,想起朴贊郁的《老男孩》,那些曾經使我戰慄和反胃的知覺又汩汩湧上來,摁也摁不下。
影像中的整個世界就像一座扭曲變形的哥德甚或洛可可風格的巨型垃圾場,卻全然沒有哥德式的神聖宏偉,也沒有洛可可式的精巧明麗。人說,這是一種黑色調未來構想與復古氣質相夾雜的完美重塑。龐大的金字塔式建築,廢棄的樓群,霧氣陰冷的街道,色澤詭譎的閃燈,人群像細碎泥石流一般的集市。這般抑鬱而絕望的重塑,像撒旦的死囚之舞,包裹在厚厚鎧甲之中的軀體如惡之花一般糜爛枯萎,甚而鎧甲的外圍也被淅瀝不止的酸雨腐蝕殆盡。面對冷色調締造的城市森林,昔日那些積極規劃未來城市藍圖的電影工程師,想必不止一次地汗顏過。
面對《銀翼殺手》的消極重塑,「回到未來式」科幻作品的主題一度被打入逼仄黑暗的後現代軌道。從這一點來看,《銀翼殺手》與特瑞·吉列姆的《巴西》(又:妙想天開)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兩部電影的超前意識是歷久彌新的,科幻骨骼內髓的氣質在費解的神奇幻象中打開另一扇窗子,N年後每每回味都能激發出異於前一次的錯覺。至好科幻的偉力大抵如此。比如斯坦利·庫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遊》,1968年誕生時看是一種心態,2001年拿出來重溫又會是另一番感慨。這種心態上的轉換與影像本身的費解晦澀無關,而是一種長在潛意識裡玩味光影印記的思維遙控。至於《銀翼殺手》,在遭人詬病的20幾年後重新被人審視,卻意外地成為科幻經典。這本身是一個傳奇,也是一種隱痛。這跟中國經歷文革迷狂之後的「撥亂反正」「昭雪平反」有幾分契合。這樣的「昭雪」是一種進步,卻是踩著屍體走過來的,隱痛之痛不言而喻。
 
廢墟

《銀翼殺手》後半部份的格鬥都在一棟廢棄的大樓里演進。大樓本身就像一座形體臃腫的廢舊機器,屋頂滲漏、牆壁傾塌的佈置預示著時世的末日陰影。藏匿於大樓中的似乎廢棄古玩店一般的神秘暗室,其內部陳設奇妙而詭異。
比之於前半部份熙熙攘攘的街道光景,大樓裡的孤獨感像螞蟻啄食皮膚一樣虛妄無助。末世的恐懼籠罩在每一個鬼氣森森的角落。戴克跑下樓梯尋找出口卻發現處處封鎖,驀然使其殺手身份折轉,槍枝落地的意外更使恐懼隱隱擴張。死亡的陰霾與時間的爭奪戰甚而比複製人洛伊的存在更可怕。
這個逃亡和追逐並行的經典橋段,使我更為篤信自我的透析猜度與導演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廢墟」意象契合的事實。這一系列事件發生的地點是廢墟大樓,而影像真實的意指卻是「人性的廢墟」。人類對追殺複製人的粉飾就像影片伊始時的字幕所述:「那不叫處決,而被稱為退休。」在人造人逐漸顯露出人性特徵和知覺的時刻,人類的隱憂與恐懼卻大肆暴露出來。奴隸複製人的時代一終結,就要用圍剿來終止複製體的變異。而這些所謂的隱憂,實而卻真正顯露了人類的無知與孱弱。就像人造人本性上的殘暴氣味,與人類潛在的「性惡」又有什麼區別?

雨霧

《銀翼殺手》整體影像都浸透在雨霧迷濛中。全片雨聲不斷的架設令我想起日本95年的經典動漫作品《EVA》(又:新世紀福音戰士)。《EVA》TV版的26集劇情中,無時無刻不充斥著蟬鳴聲。終年不變的夏季燥熱甚而染紅了南極的海水,預示著人類生存環境的逼仄、恐懼、不安。而《銀翼殺手》中陰鷙連綿的雨霧若冗長的帷幕,幻化成蒙住你雙眼的手掌,讓你分辨不清事由真相,即便自身的存在都面目模糊,就像在冬日的浴室裡照鏡子,哈滿熱氣的鏡面斷然照不見你的裸體。
 
銀翼

「銀翼」是什麼?簡言之,「白色的翅膀」。
影像中複製人的三次死亡都暗合著這個詞語的存在。
先是卓拉(Zhora),從化妝室奪門而出的那一刻起,昔日與世無爭的蛇舞生涯就匆匆結束了。戴克從背後射了她三槍。在充斥著假人模特的服裝店裡,卓拉無聲地倒地。雨聲潺潺,她身上的塑制雨衣輕輕飄飛起來,宛如白色的翅膀。是為「銀翼」。
帕麗斯(Pris)的死讓我戰慄了很久。在古玩式裝扮的陰鬱房間裡,戴克輕輕掀起帕麗斯頭上的薄紗,性情乖戾的帕麗斯按捺不住,便猛然衝撞出去。然而,她與戴克的打鬥輕易結束在戴克的槍聲中。中槍的帕麗斯瘋狂地在地上抽搐,恍若靈力逃散的人形生物。身體的劇烈扭動,就像振翅欲飛卻被硬生生束縛住的蝴蝶(是為「銀翼」),歇斯底裡的疼痛從傷口滿溢而出。
洛伊的死亡則像一場安靜的幻滅。這也是全片最令人傷懷的橋段。當戴克就要墜下樓頂的時候,洛伊緊緊地拉住了他。他拉他的那隻手,還紮著一枚長長的鐵釘。有人就此把洛伊與完美的耶穌相提並論,認為其中有這樣的宗教隱喻,即洛伊在此充當了耶穌式救世主的角色。這種西方式的構想我不敢輕易否決,但我以為除此之外,還另有隱情。(見「6,結尾」)
「我見過你們人類無法想像的事情,在烈火中攻擊船隻,我看過海中電波在黑暗裡喋喋不休,所有的時光都將湮沒在時間的洪流里,如同落入雨中的淚水。」
洛伊神色凝重的告解式獨白消逝在連綿不絕的雨聲中。而那一幀幀充滿生命哲理的悲傷情懷卻鐫刻在我心坎上。最優秀最強大的複製人洛伊原來卻具備著連人類都無可企及的細膩情感。他早已不再是單純的身體動物,而人類自身的良知在他伸手救助戴克的一瞬間徹底化為灰燼。
雨聲在繼續,洛伊的生命卻運轉到了最後一刻(複製人的普遍壽命為四年)。他頭顱一歪,就像壞掉的布娃娃一樣死去。一隻鴿子從他肩頭飛上天空,就像吳宇森式的「銀翼」。複製人渴望長生的願望至終化為泡影。

Cult氣質

影片中的暴虐氣味擁有一種華美的cult氣質。我以為,相對於其他cult片的粗糙乖張而言,《銀翼殺手》中的暴力有一種莫名的復古氣息。 其中,洛伊雙手捏碎複製人製造者眼球的鏡頭讓我想到《殺手阿一》和《老男孩》中割舌頭的畫面。其血腥程度都足以讓我蒙住雙眼,只從指縫間偷窺螢幕。
而在洛伊與戴克追逐打鬥的過程中,洛伊曾把一枚鐵釘刺入自己的掌心,貫穿過手背。人說這是洛伊希望用疼痛阻止生命衰退帶來的痛苦。這個橋段使我想起科恩兄弟1983年的處女作《血迷宮》,電影結尾處有刀插入手背的經典Cult鏡頭。從年代而言,《銀翼殺手》誕生於1982年,這兩部影片的異曲同工之妙令人稱奇。倘若真如有人說的科恩兄弟借鑑了《銀翼殺手》,那麼,這樣的借鑑真是令人讚嘆。科恩把這組「利器」與「手」的意象的故事感發揮到了極致。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銀翼殺手》的偉大。
 
配樂

本片的配樂出自范吉利斯(Vangelis)之手。那年,他由於在《火戰車》( Chariots of Fire )中的精彩配樂,剛剛獲得奧斯卡小金人。他音樂理念中「太空」「新世紀」「天堂和地獄」這樣的字眼吸引了斯科特的耳朵。於是,在《銀翼殺手》中,我們聽到了音樂的另一種嶄新的古典韻律。在混入雷聲、薩克斯、鋼琴、銅管、樂鐘的音效中,我們感受到了另一個中世紀格調的遙遠迴響。按他們的說法是:「基於情感上和不穩定的特性,《銀翼殺手》的配樂以豐富、有特色的聲音表現了諸多衝突(紛爭之於和諧,光明之於黑暗)。」

結尾

我一直以為,《銀翼殺手》的結尾開始於廢棄大樓裡的格鬥。冷寂,陰霾,絕望,恐懼。殺手戴克(Deckard)徜徉其間,受控一般的暴虐氣息扯開他心間的閉塞之地。
在最強悍的複製人洛伊出現之後,戴克被其折斷了兩枚手指,而洛伊口中對戴克身份的質疑也使我們陷入了窘困之中。戴克的自我身份認同在這一刻變得模糊,而我始終覺得這註定是一個《第六感》式的悲劇。及至電影結尾,心念從影像中抽離出來。有人說戴克本身亦是複製人,也有人陷在謎團之中無力掙脫。
最契近事實的結尾在07年發行的「導演最終剪輯版」中才得以昭彰。雷德利·斯科特(Ridley Scott)被好萊塢雪藏了25年的結尾,無數熱愛科幻的地球生物心心唸唸揣測了如此之久。這個結尾的出現,使M.奈特·沙馬蘭的《第六感》也黯然失色。而這也證實了我先前的猜想。儘管我是在《第六感》之後才來看《銀翼殺手》,但那種內在氣質的暗合,不由讓我默默驚嘆。細想想洛伊對戴克的那一下伸手相救,不排除有洛伊知道戴克真實身份的可能。
「剪輯版」結尾如是:戴克帶著瑞秋走出房門。戴克在樓道上發現了一個被踩扁的獨角獸微型摺紙。白色翅膀。是為「銀翼」。戴克驀然想起他的「獵人」(警察)同事慣常都會在複製人的家門口留下銀翼摺紙。而此時此刻,他的手上正拿著一隻。
恍然大悟。先前的任命追捕,兀自變成了複製人之間自相屠戮的遊戲。獵人與獵物的故事一瞬間傾頹成自相殘殺。而戴克亦成為了下一個被追捕的目標。
電梯合上的一瞬間,我暗自驚呼:多麼黑暗多麼經典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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