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的事兒，殺手們的活兒，杜琪峯的范兒

賈樟柯極力推薦杜琪峯的這部《復仇》，在他眼裡，杜琪峯將香港澳門人民的的生活狀態真實地表現了出來，不管是殺手、社團大哥，還是他們周圍的人們。他將這些真實成功地刻畫進黑幫片這一類型電影中，做到了商業性和紀實表現力的統一。賈樟柯甚至拿楊德昌來類比，說一個是著眼於日常生活、從藝術片角度來表現，一個是著眼於特定人群、從黑幫商業片角度來表現，大意是說二者殊途同歸。聞罷此言，大驚失色，杜琪峯果真已牛逼到如此境界？趕緊找來看了這部《復仇》，現在的感覺是：不能說賈樟柯說的沒道理，不過人們確實是只看到他們願意看到的東西。再三考賈樟柯導演自身的著眼角度和創作思路，有此看法也就不再意外。

杜琪峯的電影從不好大喜功，從來都是圍繞一個簡單事件展開全篇，從這個角度來講，他是不太擔心素材的枯竭的，這也直接造就了他作為高產導演的存在。然而這並不是說杜導演的作品粗製濫造，他只是將立意的重心轉移到了他所感興趣的方向，於是我們看到了杜琪峯的每一部作品都具有鮮明的個人特點。看杜琪峯的電影，就像看孟京輝的話劇、讀古龍的武俠，開篇沒走幾步就會感覺到一副巨大的個人印章將整部作品牢牢扣住，猶如五行山頂上的那道符。

當初《黑社會》剛出來時，杜琪峯導演就有過言論要深刻表現香港的黑社會文化。其實從《槍火》一直到這部《復仇》，他大體上一直在延續這種表現意向。眾多作品從各處著眼，杜琪峯力圖展現一個全景的香港黑社會，同時做到深入細緻。這種組織結構中各種角色人物的生存狀態、行事規範，都在杜琪峯的關注視野之內。在這些作品裡，觀眾很少被情節吸引，有時甚至會忽略情節發展，轉而關注片中人物的行事規則，社團組織的運作規矩，再將這些浸泡在鮮明的杜氏風格中，也就不會覺得乏味。談到杜琪峯的范兒，簡言之就是一種優雅的裝逼范兒，它不同於爛俗的裝逼法在於杜琪峯有創意，並且有能力維持創意，營造一種不那麼膚淺，不令人生厭的裝逼氣場，看過之後還會有那麼點兒回味餘地，不至於想抽自己大嘴巴那種。從這個層面上講，杜琪峯是一位成功的裝逼導演。

《復仇》表現的是香港職業殺手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念。他們不是惡魔，他們信奉並恪守「拿錢辦事」原則。黃秋生在激烈槍戰中向鄰居大嬸道歉，不由得讓人想起《足球流氓》里俱樂部混混頭目為地鐵裡的拎箱女士讓座。他們情理分明，各為其主。在發現復仇對象同為任達華手下之後，絕不在情理間躊躇困惑，果斷地告訴法國人：現在你是我們的老闆。片中所有殺手都對圈內規則瞭然於胸，無論黃秋生三人組、黃日華三人組還是法國客戶，他們彼此間的對話同在一套價值觀念和話語體系內，「仇恨」只存在於法國客戶頭腦里，另外六人儘管彼此間以命相博，但沒有絲毫仇恨。所有黃秋生三人組在接受黃日華三人組小孩送來的烤肉時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只有法國客戶說：「他們殺了我女兒一家，我不吃他們的東西。」在黃日華三人組成員的彌留之際，對於任達華老闆的誤會也被黃秋生解釋清楚，對話間沒有絲毫恨意。

杜琪峯的裝逼橋段除了安排四人以子彈驅動自行車以外，也在垃圾場槍戰中掌控局勢。那場面，相當大，雖然沒有「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也頗有《六指琴魔》末尾的決戰氣勢。這場槍戰著實精彩，既然黃秋生對任達華放出了話，這樣的局面也就沒有人會意外。獨具匠心的垃圾塊盾牌，讓這場不無慘烈與悲壯的廝殺不失趣味。

極具戲劇化的設計無疑是法國客戶的失憶，這位昔日叱吒風雲的職業殺手居然得了這麼爛俗的毛病。也許這位訓練有素的殺手在職業生涯里從未體會過什麼叫仇恨，在女兒一家遇襲後歇斯底里地在每張現場照片上寫上「復仇」。復仇完成後，這位法國客戶居然失憶了。所有人都不禁要問：這仇恨真的存在過嗎？仇恨又究竟是什麼呢？在黃秋生三人組命喪垃圾場以後，多仔婆身邊的一個孩子告訴他：他們曾經是你最親密的朋友。法國客戶的仇恨重新蔓延，最終重操舊業，單槍匹馬地幹掉了任達華一行人。復仇來復仇去，職業殺手的頭腦里沒有仇恨，但仇恨是職業殺手的飯碗。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