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難堪的相對zz

1.

　　「那是一種難堪的相對，她一直羞低著頭，給他一個接近的機會，他沒有勇氣接近。她掉轉身，走了。」
　　狡黠的王家衛，一開篇就劈面驚艷。確實，看到黑色螢幕上赫然的兩句話，我實在又驚又呆，喜歡得不行，有種酸楚的疼痛。
　　後來一直把它作為QQ上的簽名，朋友問：「失戀了？為什麼不勇敢去追？」她們以為，那是我的愛情。
　　有多少人，能徹頭徹尾地幸福愛一回。故作堅強的周慕雲，也不知是愛了四年還是等了四年，最後一刻確實急了，確實無奈了，確實無處傾訴了，就到古老的闌埔寨，找個洞，把所有的秘密全說進去，用泥巴封死，埋葬。埋葬過去那段舊歲月，埋葬愛情。
　　我也真願自己愛過一個人。當然不要膚淺的喜歡，逢場作戲的寒酸；是要真愛，傾心傾意的愛，傷筋動骨的愛。暗戀也好，起碼動了真性情，在默默的付出，真被那個人勾了魂攝了魄，腦海里閃過的全是有關她的絲絲縷縷。起碼這樣，日子不至於一片留白，愛情也有跡可循。
　　
　　2.
　　1962年，香港的舊人物，住著斑剝的舊樓，吹著風扇搓著麻將。穿過狹窄的走廊，隔著簡單的木門，你來我家接個電話，我去你家借本小說。先生太太們進進出出樂呵呵地彼此問候，打著招呼。一片熱鬧，樂亦融融，像一家人。
　　而愛情，也許是不該有的愛情，卻正是在這樣的俯首抬頭，握手碰肩中悄然而生。是人，總喜歡這樣欲說還休欲拒還迎的收放自己的感情。許是碎了故夢，厭了舊顏。許是未曾掏出一片真心深愛過。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黯然寂寞，在心深深處翻騰不息。最後越過傳統道德那道軌，結結實實的愛一把，不罷不休的愛一把。
　　
　　妖艷的蘇麗珍，十足的美人胚子，卻也沒能留住丈夫的心。也好。我倒覺得，唯有周慕雲那樣的人物，捎點風流，略帶倜儻，也有紳士的意味在，才恰好的配得上她。錯只錯在，他們是各自成了婚有了家室之後再愛。這一再愛，本是想愛，真愛，深愛，極愛。卻要隔著千萬的閒人閒事，萬千的閒言閒語。
　　下著滂沱大雨的時候，他想要送她回去，她卻怕被人看到。他想把傘給她，讓她自己一個人回去，她還是怕人家把他的傘認出來。
　　他們好歹在旅館裡好好相處了幾天，回到家時被孫太太不經意的說了幾句，她卻委屈極了，轉過身當即就濕了眼圈。她本是如此矜持的女人，守婦道的妻子，怎經得起世俗的這般成見！第二天在電話中，她就跟他說以後少見面。其實心裡寂寞得緊，欲愛不能。
　　她明知丈夫出了軌，跟他的太太。卻要反反覆覆的哄騙自己，一遍遍的對他說，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誰知道，心裡是不是也一直渴望自己能夠勇敢的跨出這一步。
　　傳統的守舊，最終讓他們止住了腳步，讓愛情成為回憶。至多也只能在樓影斑駁的深長過道里，傍著鐵窗欄，藉著昏黃的燈光，四下無人裡來來回回的糾纏，依依不捨的逗留。抑或在陌生的旅館裡，摟頭抱肩的傾訴。如此而已。
　　這樣子的一檔事兒，你要是擱在今天的香港，男的女的不轟轟烈烈的衝破牢籠，狠狠鬧一回才怪。然而，愛要是達到這個程度，也未必是真愛了。它氾濫了，膚淺了，流俗了，只不過是無聊的人兒鬧鬧緋聞炒炒作罷了，多麼令人不堪！
　　因而，愛是默默然的，不張揚，不做作，不虛張聲勢。是真愛了，就暗暗忖出，細細關懷，犧牲了什麼也好，但不求回報，只願心愛的那個人幸福！
　　
　　愛是如此舉足輕重的一個字眼，愛情更不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情。周慕雲和蘇麗珍沒有繼續愛下去，不是不愛了，是欲愛不能，不能再愛。衝不開那許多的人和事，捅不破薄若蟬翼的心理牢寵，人家的，自己的。擱在活生生的現實，愛情也是舉步維艱，並非順風順水的美好。梁朝偉和劉嘉玲，一拖再拖，拖了近二十年，確實不能再拖了才於近日低調完婚。其間經歷了多少波折，漫飛著多少流言蜚語，我們無從得知。張曼玉呢，她也是結了離，離了準備再結。都是悲悲喜喜的更迭交替。
　　於這滔滔俗世，我們男的誰也不是王子，女的誰也不是公主。都是販夫走卒活過來的人，經歷過挫折，遭遇過苦楚。被人辜負過或者辜負過別人。從前也許是再平凡不過的人物，某天突然飛橫騰達富貴開花了就人模狗樣的高雅高尚起來。說到底，也就是滾滾紅塵的俗世愛情，兩口子再怎麼著也要食人間煙火，離不開柴米油鹽離不開持家育兒。
　　因而，若有幸邂逅生命中的真命天子，那就好好愛一回。今後不愛了，不能再愛了，那就放手，瀟灑的放手。即便要心碎，流淚，掩面離去。
　　
　　3.
　　那個年代的人物，講話也是一股認真勁兒，字字句句，音圓腔正，不緊不慢。還要定晴望對方，帶著微笑，客氣一番。一開始就滲了情在那裡面。於是愛起來，才那樣的真切明朗，毫不含糊。
　　他對她說：「我知道你不會離開你丈夫，所以我離開一下。」他表白，不尷尬不避嫌，一點也不。就坦率的說了，低著頭，還帶著笑。
　　她回答：「我沒有想過你真的會喜歡我。」她也表情堅定，不遮擋不慌張，眼睛濕潤而黯然。
　　
　　那個年代的女人愛穿旗袍。大凡女子，只要腰肢適中，身段柔好，一套上這袖領分明的長衫，就不由的直挺嬌艷起來。那孫太太，本已是上了年紀的婦人，一著上旗袍，竟也乾淨利索，有著幾分明里明外的艷！更別說蘇麗珍那樣的女子，正值花樣年華，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穿上旗袍，更是沒法說的清麗性感。
　　那賊頭鼠腦的阿炳一扯上週慕雲就陳太太（蘇麗珍）起陳太太落的念叨。去周慕雲家串門也只是為了能見一眼勾魂攝魄的蘇美人。
　　純白，嫩綠，深紅，淺灰，黑白相間……幾十套旗袍穿下來，驚得旁人嘆為觀止。連隔壁孫太太也嘀咕：「出去買碗麵，還真穿得漂亮！」怕是蘇的嫵媚大大蓋過她的風頭，讓她左右看著不踏實。
　　
　　通常晚飯的時候，一個人，蘇麗珍也不好意思同孫太太一道吃，就拎了飯盒到樓下的麵攤打面。一個人，穿著整潔的旗袍上上下下，像出水的芙蓉，出奇得艷。轉角下樓，遇上西裝革履的周慕雲下班回來。彼此寒暄兩句，或者擦肩而過。有時傍晚時分，下起了小雨。他就站在樓道里，避一下雨，或者抽一枝煙思考片刻，像是在等候誰。
　　破舊的轉角處，一盞昏黃的路燈，孑然的亮著，雨滴飄飛。相愛的兩個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各安異處。這樣的婉轉淒涼！
　　愛看她和他這樣的邂逅，在轉角處，在下雨的時分。每每此刻，電影的主題音樂響起，《Yumeji’s Theme》，誘人的華爾茲風格，明烈而憂傷。
　　這樣的畫面，美到驚艷！若隱若現的迷離，錯綜複雜的斑駁，讓人愛到心碎。
　　
　　「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一起走？」最後他問她。她想的，只是猶豫了片刻，遲疑了一會。她趕到旅館的時候，他已離去。她一個人端坐著，眼淚流了下來，無盡的黯然傷神。
　　一年後，她撥通他在新加坡的電話，卻開不了口跟他提及隻字片言，哪怕打聲招呼，讓他知道來電的是她。她已沒了勇氣再愛。
　　四年後，再回到原來的租住處，她問孫太太隔壁住著誰，孫太太才開始嘮叨她就聲音哽咽，淚水傾湧而出。
　　
　　過去的那段舊歲月呵！
　　她是真想愛的，想極愛。只是那個年代女子的矜持和守舊，讓她一直羞低著頭。她給他機會，一直渴望他勇敢的跨過來，跨過來，轟轟烈烈的愛她。可他沒，他有了顧忌，略作退縮。一場花樣年華的愛戀，最終換來的，卻是一場難堪的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