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阿德
2010-03-17 18:32:21
生命無法拋棄一切——藍白紅三部曲之《白》
《白色》據說探詢的是平等。我更願意用尊嚴來替換,生命的尊嚴,這也是生命無法真正放棄的。
應當說《白色》是三部曲中最為戲劇化的,富有戲劇性的人物、情節過程和結尾。但真正令我不能忘記的,只有這結尾,這昏暗天色中女人在鐵窗前的燈光下,那無法描述無法理喻的手勢和笑容。
在異國他鄉窩囊潦倒的理髮師被比喻成一隻行李箱,搖搖晃晃地落在各樣的際遇中,被搬來運去,無法自我左右。他的那種生活中徹底失敗者的神情,演員表現得幾乎完美。
就情節而言,《白色》更易讓人聯想到一些活生生的現實問題。
比如《藍色》中茱莉去法院見已故丈夫的情人時,曾推門進入一個房間,其時正在開庭,一個男人於庭上大聲抗議著:「平等何在?難道就因為我的法文不好,法官就拒絕聽我的陳詞嗎?」 這正是影片開始理髮師在法院參加離婚審理時說的一句話。這裡觸及的無非是一種生活層面的尊嚴。種族、國家、階層之間事實上的不平等,群體尊嚴從而個體尊嚴的難以完整實現。
於是理髮師無從辯解地被判離婚,財產被曾經愛過他現在已不再愛他的女人席捲,最後的所能支撐生活尊嚴的,也就是所謂錢了,信用卡卻被宣佈失效,被硬生生地剪碎,在生活尊嚴的意義上,理髮師被剪碎了,從某種整體的意義上,他消失了,只留下碎片。
中央台佳片有約中的評述,將《白色》歸納為「逆境中的奮鬥」,實在讓我無話可說了,因為似乎你不能去說這是錯的,而如今的世界,對你不能說是錯的東西,也該再無話可說了。
離開這些現實的尊嚴,我以為聽到了一絲縹緲的卻繚繞不去的追問,關於愛的尊嚴,因為愛,同樣是需要尊嚴的。當理髮師所愛的女人在法庭上略做躊躇便說出那句「現在不愛了」時,愛的尊嚴又何在?於是他趴在廁所的馬桶上嘔吐不止。噁心然後嘔吐,這樣的生理行為往往帶給人一種空白的痛感,一種無法迴避的骯髒感。
沒有了尊嚴的愛,是殘缺、畸形的,理髮師最終的所謂報復,也不過是在拾遺補缺罷了,但這已不是一種恢復,而是重建。
人們總是在未來期待著對過去的修補和恢復,事實上永遠都只有新的開始,所有的重複不過是人所渴望的「偶然」和「必然」罷了。
於是我姑且臆測,鐵窗前的手勢和笑容是屬於生命的,因為生命是誕生的,是尊嚴的,也是愛的。
在那一刻,這個製作者所愛的金色長髮的女子,用了純潔的笑容嘴嚼著天真的手勢,好似嘴嚼著生命中一切曾經的和將來的。
昆德拉的書,我僅僅喜歡《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我之喜歡看什麼,往往是很自我的,因為更多地寄望於踏上由此去思考和感悟的小路,沒有太多關注製作者的意圖了。並且也如守望者一般以為,多樣的解釋要嘛本就是製作者的一種期待,要嘛也有其自在的意義。
因此之所以喜歡這書,卻是以為它觸及到虛空,在其間徘徊遊歷,然後穿透了。在我,這裡的「輕」正是意味著虛空。故而很同意多情教主的所謂沉默,的確是沉默,因為已無需表達,而並非無法表達。
莎賓娜和泰瑞莎是托馬斯所面對的生活和生命的兩極,由此展開了復調樂章的兩種動機,媚俗與輕重的主題。生活是一張無邊的媚俗的網,生命是一種無休止的負重。生或死並非走向或逃離的途徑,昆德拉給托馬斯和泰瑞莎安排的死,並非一種選擇,而是無限的繼續,就像那搖晃著的車窗前兩個緊挨的沉於恬靜之幸福的身影,車窗外變換的綠色,這一切都一直存在下去,一如生命在宇宙的突然墜落。
生與死都是一種突然的墜落。
生命中的尊嚴無疑是一種沉重,生命中的愛無疑是一種沉重,生命中的生死徘徊無疑是一種沉重,生命中對虛空的觸摸和抗拒無疑是一種沉重。生命本就是一種沉重,故而不能承受「輕」。由重而獲得位置,從此可環顧週遭,感覺本體。重而生有,有即是最初的意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