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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光寶盒--Just Another Pandora's Box

越光宝盒/JustAnotherPandora'sBox/OnceUponAChineseClassic

4.6 / 563人    n/A

導演: 劉鎮偉
編劇: 技安
演員: 鄭中基 孫儷 黃渤 黄奕 元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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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賓根木匠

2010-03-18 18:30:01

《越光寶盒》:無厘頭死了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明明是一副《大話西遊》的身板,非要硬生生的套一條《赤壁》三國的緊身褲,何必呢?既然穿越了,幹嘛不穿越得有創意點?雲集了一大批二三線和過氣明星,熱鬧倒是熱鬧,但是故事在哪裡?不是山寨了一把鳥巢和點火儀式就算緊跟潮流了的,也不是閃爍其辭什麼「三打奶粉」就是針砭時弊了的,角色魚貫而出,人多嘴雜,可有哪一句台詞觀眾能記得住?各色人等嘩啦啦全湧出來,那不是電影,是桌遊。
不過,桌遊也是有技術含量的,起碼每張牌都個性鮮明。但是,《越光寶盒》呢?

一場山寨三國殺

夏侯一點也不剛烈,劉備的仁德只針對他的成群姬妾,曹操的奸雄幻化成了異裝癖愛好,張飛的咆哮原是gay味十足的熱吻,關羽的武聖成了看黃書的伎倆;周瑜不反間,諸葛也不觀星,反而合力表演了一場山寨搖滾秀和法壇上的當眾鬥毆;至於趙雲,他既不能閃也不能殺,看清了大嫂的乳溝但看不清主公是誰。
每個角色的性格特質都是山寨或者是山寨的山寨的,於是,電影便成了一場山寨的三國殺。
無厘頭的精妙,很多都妙在這「戲仿」二字上,不過這可是把雙刃劍,戲仿得不到位,難免讓人借用網路詞語指摘為——山寨。戲仿絕不是山寨,增之一分則偽,減之一分則劣,搞得好叫通俗,搞得不好就低俗了。作為無厘頭的扛鼎者,技安老師曾推著星爺讓無厘頭大潮席捲了神州,不過《越光寶盒》的登場仿似技安老師又給無厘頭親筆書寫了一則墓誌銘——無厘頭死咗了。

《大話西遊》的母題重演

回想起來,技安老師的劉氏無厘頭其實早就死了,還死在最高潮上——沒錯,就是那部《大話西遊》。《大話西遊》一出,「從天而降的宿命愛情+女性的死纏爛打+男性不敢接受+男性的最後悔悟」便成了此後顛撲不破的技安公式,此後的《情癲大聖》、《天下無雙》和《越光寶盒》都是這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稍有區別的是《機器俠》,不過也無非是負心男變成了哀怨女,神魔玄幻變成了山寨科幻而已,骨子裡還是《大話西遊》的母題重演。
重複沒有錯,左小詛咒說過:「重複就是力量。」愛情這東西,號稱人類文藝作品中永恆的命題,技安唸唸不忘女子的痴情和男人的負心,也符合絕大多數愛情故事的現實演繹。可是,用無厘頭的荒誕諧鬧方式來表述這一命題,不是有身份證的人就能玩的。《大話西遊》用了上下兩部共計三個多鐘頭的篇幅才把一個百轉千回、從瘋狂惡搞到催人淚下的愛戀故事的來龍去脈勉強描述清楚,也只有這樣的結構,才能達致化百鍊鋼為繞指柔之效。但是,《大話西遊》顯然是不符合電影產業規律的(從片長形態上來看,近年的華語電影只有《赤壁》能分成兩部還狂收票房,不知這是不是技安拿《赤壁》開涮的原因),這純粹是一部誤打誤撞的經典,若不是北大學生多年後的網路熱炒(當然還有星爺獨樹一幟的演技),《大話西遊》的膠片只能在倉庫里跟若干主旋律們一起發霉。

往事不要再提

《越光寶盒》匆忙得讓人來不及發笑,遑論感動?電影就好比端給觀眾的一盤菜,碗碟內的食材才是主料,噱頭橋段無非是些調味品而已。回想《大話西遊》,哪一段搞笑情節不是緊扣著故事主線的演進?再看《東成西就》,哪一個明星演員不是承擔了不可或缺的戲劇功能?反觀《越光寶盒》,顯然已經本末倒置了,片頭演員表的惡搞和片尾幕後職員們的cosplay似乎印證著技安的廉頗老矣。山寨別人的東西也就罷了,還真沒見過這樣卯足了勁山寨自己作品的電影,螢幕上「菩提老祖作品」幾個大字只能讓人感懷往事不要再提。
不過話說回來,老的不只是技安,還有我們。當年看《大話西遊》的青澀少年們已成今日的蝸居房奴,天上沒有烏雲蓋,可K線圖裡全是。於是,那些關於愛情的繾綣反覆真的就往事如煙了。
看看當下的華語影壇,黃百鳴的《家有喜事》系列已成徹底的杯具,王晶只剩下《零零狗》式的屎尿屁,星爺則用《長江七號》告訴我們:其實,他只是一個演員。
終於,在一個無力諷刺的時代里,《越光寶盒》明白無誤的詔告天下:無厘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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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於《東方早報》2010年3月18日)

P.S.技安老師對阿嬌的不棄值得尊敬,香港影人不僅拯救香港女藝人,也拯救大陸的,譬如《月滿軒尼詩》。

P.P.S.技安與星爺是相輔相成的關係,從「作者論」的角度來說,《大話西遊》當然屬於編劇+導演的技安,怎麼就成了周星馳作品?這是一個有趣的誤讀。當然,星爺的演技勿庸置疑,不過脫離了技安、王晶、李力持、谷德昭這些幕後英雄的扶持,星爺很難重現輝煌。而技安找的鄭中基相較星爺也只是個權宜之計,至於女演員方面,孫儷完全不搭調,阿Sa倒是氣質吻合(見鬼,她好像剛跟鄭少爺分手)。

P.P.S.S.無厘頭的興起和漸趨沒落是一個兩地雙方的問題:大陸、香港兩地;生產和接受雙方。
作為一個廣東話俚語,無厘頭在電影中,特指以周星馳的表演為代表的極端惡搞、不按常理出牌的喜劇形式,其實放到西方藝術史和電影史中,無厘頭並不稀奇,所謂farce,其實就可以看作是無厘頭的類型身份;遠的不提,近世好萊塢金•凱利的許多喜劇電影就頗具無厘頭風格。而放到香港電影的語境中,無厘頭應該濫觴於許氏兄弟的喜劇片,此前邵氏電影尚糾結於本港身份的迷離,不過《大軍閥》中許冠文顯露出的才華最終導致了《鬼馬雙星》的誕生,經由《半斤八兩》等片的打磨,許氏兄弟的喜劇作品終於領港片風氣的一時之先。香港市民在冷戰的夾縫中享受到了繁華的「孤島」生活(這裡借用了中國電影史上指稱1937~1941上海租界電影的術語——其實從文化生態上來看,這兩個「孤島」頗具可比性),飽暖思欲,港人當然需要電影提供的草根式市民狂歡,並完成港人身份的自我認同及確證(關於這一點,香港影評人比我講得更清楚:「香港市民視他【許冠文】為子侄,他是我們的香港土生最成功的菁英,他不是來自廣州,不是來自中國,他們真正在這一個借來的地方,是代表香港新一代文化的香港之子。」①)——於是乎,無厘頭的風格已露端倪,周星馳只是這一文化邏輯順理成章的結果而已(當然你也可以認為周氏無厘頭在美學上徹底埋葬了許氏喜劇)。事實上,周星馳電影的戲仿、惡搞等手段在許氏兄弟的作品中都是老套路,只不過那時一來大陸處於封閉狀態,沒有錄像廳和盜版碟的渠道,許氏兄弟不會為內地觀眾所知;二來其港味過重,自然主要侷限在粵語文化圈內傳播。

1990年代無厘頭電影的興起則必須放在整個中國文化圈內考量,改革開放已使中港間有了海量的文化交流,而1980年代末的風波最終導致了大陸意識形態的轉型——鄧公92南巡後確立了市場經濟體制,對於此時的中國社會和意識形態,或者我們可以用「去政治化的政治」來描述之。②「一切向錢看」(已經濟建設為中心)成為整合破碎的社會肌體的靈丹妙藥,隨之而來的消費主義大潮顯然也是無厘頭的催化劑——無厘頭者,改頭換面的醉生夢死也(無厘頭的解構手法,似乎也應對著對政治的去勢化表達)。89~92這一痛苦的轉型經歷也造成了香港市民理想的集體幻滅,同時,隨著97的臨近,「回歸焦慮症候群」亦凸現,於是兩相結合,無厘頭終致高潮——看似數典忘祖的解構情節和星爺的癲狂式表演正是其藝術風格的絕佳體現。

無厘頭在大陸被扶正則源自依託於網路文化的青年電影亞文化的崛起,《大話西遊》是其里程碑式的事件。這一事件是一起典型的「誤讀」範例。當星爺被奉若神明般請入北大校園後,星爺的失語才使得天之驕子們赫然發現:這根本不是他們心目中那個至尊寶。③造成這種誤讀的原因有很多,對那個時代的年輕人而言,他們是長期以來被污名化的「獨生子女一代」(此後「80後」開始替代這個稱呼),藉由對《大話西遊》的誤讀,年輕人們開始試圖樹立自己的人生觀——考慮到消費主義對中國傳統意識形態的摧枯拉朽,這一努力其實不無悲壯色彩。無厘頭的港式狂歡,對大陸的年輕電影觀眾來說,卻是對愛情的忠貞堅守——內旨並無顛覆,只是表達方式迥異於父輩而已。我一直以為,無厘頭的解構是很淺層的話語方式的戲謔突破,從來不涉及意旨內涵(當然所謂的「解構」也是被誤讀出來的,星爺直言他不明白什麼叫「解構」和「後現代」),從價值層面考量,無厘頭甚至是趨於文化保守主義的(無厘頭極少僭越傳統的儒家倫理)。《大話西遊》嘲笑了一把父權,但是至尊寶最終還是隨著唐僧一路西去。其實完全有理由把這種對父權的無厘頭嘲諷看作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心路表達——消費主義畢竟不能完全添補一代人的心靈空虛,如果換一種方式來過逆來順受的日子,也是接受了普世化西方思想的年輕人們得以在中國安之若素的生活下去所必須的情感資源。所謂拜金主義其實是個偽概念,真要把「金」當成神來「拜」了,也就沒有價值危機了。關鍵是金錢只是個權宜之計,1980年代末的問題並沒有解決,只是被暫時性的掩蓋起來。王夫之有云:「其上申韓者,其下必佛老」,在放浪形骸中尋找真愛和心靈的一隅歸宿,才是無厘頭的命門。

總之,《大話西遊》被熱炒時,正值年輕人們即將步入一個沒有價值依歸的社會之際,諸多焦慮最終促使無厘頭成了他們甘之如飴的心靈雞湯——70末80後們扔掉了「革命」式的父輩價值觀後,無厘頭自然粉墨登場:一來無厘頭有一副看似決絕於前輩的外型,符合年輕人們的反叛氣質從而滿足了他們建構自我主體的需要;二來無厘頭還是通向最深層的中華傳統倫理,在一片紙醉金迷的市場主義大潮中,這才是無論如何不能也無法被拋棄的精神脊樑(正劇登場前總有喜劇鋪墊,所以往大了說,無厘頭的興起是「國學熱」的前兆)。星爺在《唐伯虎點秋香》中仰天長嘆:「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豈不令年輕觀眾們於我心有慼慼焉?
不過進入新世紀後,中國的文化生態已經更新換代,看看郭德綱和周立波的舞台表演,無厘頭那種隔靴搔癢、遠離實際生活的戲謔已經不能提起大陸觀眾們的胃口(當然無厘頭們也在努力北上,不過事實證明並不太成功——星爺在《長江七號》中塑造的偽民工是個典型的反例),所謂的惡搞手段也早已失去了標新立異的吸引力,時過境遷,戲檯子還在,看戲的人卻早已散去,無厘頭墮為山寨,也是必然的吧。

①林超榮《港式喜劇的八十年代》,載《溜走的激情:八十年代香港電影》,香港電影評論學會2009年編,第160頁
②參閱: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霸權的多重構成與60年代的消逝》,載《去政治化的政治》,三聯書店2008年
③許樂《香港電影的文化歷程(1958~2007)》,中國電影出版社2009年,第1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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