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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緞帶--The White Ribbon

白丝带/白色缎带/白色丝带

7.8 / 77,699人    144分鐘

導演: 麥可漢內克
編劇: 麥可漢內克
演員: Susanne Lothar 歐路奇圖科 布卡.克萊斯納 Michael Kranz Marisa Growal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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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柯

2010-03-23 21:35:02

暴力的養成


在折桂嘎納的《白絲帶》(Das weiße Band – Eine deutsche Kindergeschichte)之前,奧地利導演麥可·哈內克(Michael Haneke)把他1997年自編自導的實驗電影《趣味遊戲》(Funny Games)翻拍成了英語版的B級恐怖片,在美國上映。同一個故事拍兩遍,可見他對這個題材的傾心。

《趣味遊戲》講的是兩個年輕人劫持一個中產之家,以奪命遊戲的方式殘害、侮辱、殺戮一家三口的故事。不管哈內克的社會諷刺寓意為何(比如影像本身的暴虐之惡),全力表現暴力的趣味性都是影片的重點之一。兩位反面主人公的年輕人在這場暴力遊戲中最為尊重的是遊戲規則的權威和遊戲過程的公正,至於人命跟道德,則不在他們考量的範圍之內。

我覺得理解這種暴力的畸形惡趣,對更深入的理解影片《白絲帶》十分必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暴力的趣味性主要在於一種強烈的感官衝擊,它激發人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引發人的攻擊本能,激迫腎上腺素飆升,同時獲得出於絕對主導地位的控制權和破壞行為所帶來的心理快感。可以說,暴力的趣味是人用於肯定自身的原態自然趣味中的一種。

在影視作品中,暴力的趣味性發展到極致就是「暴力美學」。暴力美學強調暴力行為的形式美感,多以一種浪漫、超脫、夢幻的視覺方式存在。然而哈內克在《白絲帶》中所表現出來的,卻是暴力趣味性的另一個極端,一個徹底顛覆形式美感,曝露人內心深處隱藏最深、最原始原發暴力傾向的極端。

這種對形式美感的顛覆表現之一是刻意剝奪了背景音樂的令人燥郁不安的長靜默,以及肅穆蕭煞的黑白攝影。在這個黑白單色的傳統德國村莊裡,秩序井然的田園生活本來恬靜安逸,,卻不知什麼原因的突然發生了一系列令人不安的暴力事件:先是騎著馬的村醫被一條繩子絆倒,差點丟了性命;然後是村中最大地主男爵的幼子被人虐打;再後來是有人趁著收穫會偷偷破壞男爵的菜園子;暴力事件愈演愈烈,最後甚至發展到火燒穀倉及虐待村中寡婦的弱智兒子。

對形式美感顛覆的另一方面是主體敘事的不完整性。故事採取了鄉村音樂教師的個人視角與回憶,直到影片結尾也沒有明確證實那一系列暴力事件的兇手或兇手們究竟是誰。但探究明確的兇手並非影片的關鍵,鄉村教師對這些源自奇怪暴力事件的片段性回憶重點其實是為了瑣碎而又細膩地揭示出這個村里人們的生活狀態。而這個狀態的中心便是:壓抑。

一種是顯性的壓抑。這種壓抑以牧師一家為代表。具有父權神權雙重性質的父親在家庭中是絕對的權威,他強調絕對的秩序,孩子晚歸會被施以體罰,而且全家餓飯作為懲戒,他用罪惡感約束孩子的行為。在這個家庭里成長起來的小孩,為防手淫男孩睡覺雙手被縛,女孩子因為說話大聲即被當眾羞辱;他們胳膊上縫著象徵純潔的白絲帶,心裡卻一寸寸長出惡毒的反抗之草,逮住一切縫隙瘋狂地實施報復,他們只有在破壞中才能重獲對自己身體與行為的控制及肯定,原生態的暴力趣味成了生活中僅有的、唯一的樂趣。這正如作家劉瑜在影評《快樂的可能》中所說的「當一個人追求快樂的權利被剝奪時,別人的痛苦就成了他的快樂。」

另一種是隱性的壓抑,以寡婦和男爵的妻子為代表。這兩位女性在各自所處的男女關係中都處於絕對的劣勢,前者被粗暴的拋棄,後者雖主動逃離,卻依然要遭受侮辱與蔑視。這二人都沒有像牧師家的孩子那樣直接反抗她們的壓迫者來宣洩壓力,而是採取了隱忍的態度,不自覺地把壓力從自身轉移到下一代身上,從寡婦搧男爵管家兒子的那一耳光和對醫生兒子的抱怨,還有男爵妻子責備大兒子的不耐中,隱隱可見暴力的傳遞性。

無論顯性或隱性,源自心理壓抑而來的暴力傾向都具有類似於強迫症表徵的慣性,一旦養成心理快感,再要戒除,非常困難。這種暴力傾向還具有群體性及誘導性,往往並不止於一個人的獨立行為,常常蔓延而出,通過不良示範作用波及他人。

在一個運轉正常的健康社會裡,人格中的暴力趣味通常是被抑制的,最多也就是通過影視作品、電子遊戲等虛擬娛樂的方式來進行舒解。但如果一個人的真實生活狀態處於一種連貫的壓抑之中,心底的暴力惡趣便會如火山爆發一樣,待到合適的埠劇烈噴發,造成暴力的個案;而假若一個社會長期處於壓抑狀態,不論是普遍性的階級壓抑還是有針對性的群體壓抑,暴力的惡趣則會逮住一切機會恣意蔓延,暴力個案終於演化養成群體性的暴力心態,在壓抑中發展到極致,甚至形成變態的暴力崇拜,開出法西斯主義的惡之花朵。

劉瑜認為自由是通向快樂的唯一途徑,但我覺得「自由」這個命題有點太過寬泛了,因為不加約束的絕對自由並不存在,不具體限定的自由距離不自由也只有一步之遙。對於消除暴力來說,自由的作用其實是一種轉移的作用,將人的暴力惡趣以其他的形式舒緩出來,或者給予人充分的選擇,以更有建設性的趣味打敗暴力的趣味。從《白絲帶》中那個具有寓言性質的德國小村出發,要對抗群體性暴力,自由的含義便是民主社會,自由的希望孕育在牧師的小兒子對責任與慾望似懂非懂的肩負之中,孕育在鄉村教師對自己未婚妻真誠的愛戀與尊重之中。

但即使在民主社會裡,自由對暴力惡趣的轉移也是暫時的,是不徹底的。在被社會忽略的某些角落裡,暴力犯罪依然猖獗,是表面光鮮之下的根深蒂固的暗瘡。但若要徹底的消除暴力的惡趣,那只能如庫布里克在電影《發條橙》,或赫胥黎在小說《美麗新世界》中所表現的那樣,通過對人性的根本否定來實現,而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暴力,是超越了個人小暴力之上的社會大暴力。




【少年犯罪系列】

《伊甸湖》:暴力的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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