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分享：撞車（crash）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很偶然地在豆瓣上瀏覽到一段有關電影《撞車》的影迷留言，大概意思是說撞車的敘事手法類似於《黑色追緝令》，在這裡姑且不談究竟是誰模仿了誰與否，就憑那簡短的幾個字已經把昆丁牽扯進來（要知道至少在電影和寫作上我是昆丁.塔羅蒂諾的朝拜者，就像守望耶路撒冷的聖徒一樣虔誠），我就有必要去把這部中文譯為撞車（crash）的電影認真地看完，就像影片中所闡述的一個哲學理念一樣，（因為一個看似平常的偶然或者是某個偶發事件而引發地如同多米諾骨牌式的連鎖放映而產生的必然結果），我因偶見的一段影迷留言，無意間觀看了電影《撞車》之後，影片中所反映的生活里常見的撞車這種偶發事件，不僅僅•撞出的是多米諾骨牌式的連鎖事件，更撞出了潛藏於每個人內心中人性的對立面，是人性中善良與邪惡、堅韌與脆弱、勇敢與怯懦、公正與偏見之間的碰撞，也撞得我徹夜熬於電腦前翻查有關該片的影訊資料並且一口氣寫出了觀後感，所幸的是搜完才得知，該片就是那部在05年一舉打敗呼聲最高的由李安執導的《斷臂山》從而捧走了第78屆奧斯卡小金人的最佳影片，這消息也算是對我整晚因它未眠最好的安慰獎了。
    在拍攝手法上，該片的導演採用的了非線性敘事結構，也就是在整部影片中打亂了時間或空間的順序進程，運用大量的分割空間的拍攝手段來平行敘述各個主人公之間看似無關聯的獨立故事，但整部故事的關聯性卻又清楚且巧妙地交代在平行敘述的每個版塊單元的細節里，採用這種拍攝手段最突出的優勢就在於：這種非線性敘事結構可以簡潔精闢且清晰立體地將影片中由於偶然的撞車事故以及撞車前後短短數十個小時中與此相關的所有出場人物之間的矛盾衝突，從而導致故事的最終走向以及必然結果，融會貫通地壓縮於短短的110分鐘的膠片裡，從而使得在這部至少由14個主人公表演的群戲裡，不但每個出場人物的性格特徵都刻畫的淋漓盡致，人物之間的矛盾衝擊交代的張弛有度，故事情節的前因後果敘述的邏輯縝密、首尾呼應，而且使得整部影片絲毫沒有給人故事節奏倉促、人物刻畫不夠飽滿或者故事情節不夠完整的印象。我不敢妄自菲薄該片導演保羅.哈吉斯是否有意臨摹了昆丁，但我認為只要是藝術、是文化、是思想或真理，本來就是世界的、人類的，該被我們一代又一代的複製和衍生的。
    在影片題材上，這是一部反映倫理道德、家庭親情、種族歧視、社會暴力、階級特權等等多種社會問題的影片。該片選用的故事背發生在有著『天使之城』美譽的位於美國西部加州的美國第二大城市—洛杉磯，在這個美國人口最稠密也最多樣化的地方，全球各地的人移民至此並使用224種不同的語言，這個多元化文化共融的地域為日復一日上演地各種社會問題、矛盾衝突提供了充足的故事背景支持。影片由一個簡單的撞車事故現場和一個就在現場附近丟棄的一具不明身份屍體的兇案現場開始鋪墊，再倒敘回該撞車事故發生前一天的所有相關人物以及相關事件的各種矛盾產生及演化過程的逐一抽絲剝繭，最終再回到事故現場的答案揭曉，在前後僅有36小時的有限時空裡，逐一出場的人物包括：一對即是同事且是情人關係的男黑人和白種女人的兩名洛杉磯聯邦政府探員；一個英文流利、通情達理的中東波斯血統女護士和她的那位脾氣暴躁、英文拙劣、老實巴交的開雜貨店的爸爸；一個老實本分、拉丁裔的修鎖匠和他最疼愛的天真無邪，卻有過被槍聲驚擾而造成心理陰影的小女兒；一個道貌岸然的白種洛杉磯檢察院最高行政長官和他那位因享有特權慣了而驕縱跋扈的漂亮太太；兩個無知無畏、小偷小摸、離經叛道的黑人小混混；一個帶有種族歧視、但對工作恪盡職守、對父親孝順的白人男巡警和他的新搭檔---天性公正善良、富有同情心、沒什麼工作經驗和資歷的白人菜鳥小警察；一對中產階級黑人夫妻----自卑怯懦的電視台導演和他那美麗熱情的太太；在這一個個性格鮮明的人物交替出場中，導演將他想要闡述的主旨也就是影片的片名『crash』(譯為：碰撞、衝突)真正的含義巧妙地設計在人物與人物間每一次的衝突里。
    就我個人的拙見和理解，首先，對整部影片設計的情節碰撞或者說衝突做個分享，將若干個偶然的碰撞串聯成多米諾式的必然結果：線索1.兩名探員在前往兇案現場的附近和另一輛匆匆駕駛的華裔女司機的汽車相撞，由此展開了事發前一天的所有故事；線索2.英語不怎麼樣脾氣也很差的波斯商人在女兒的陪同下在槍枝店買手槍，兩句話沒談攏就和店老闆爭吵不休；線索3.兩個剛從咖啡店受到女服務生怠慢憋一肚子火出來的黑小子在街上撞見擦身而過的白人夫婦見到他們不寒而慄表現出的不悅神色，更是火上澆油的令兩人機動的打劫了這對白人夫婦正準備開的一輛高級的黑色SUV；-----被打劫的夫婦則是上流社會的最高檢察官和太太，檢查官要求過問此案的探員低調處理的根本原因是擔心處理不當會損失不少黑人給自己的選票，而不識大體的太太則把被驚嚇後的怒氣一股腦的發洩在當晚來換門鎖的拉丁裔鎖匠的身上；-------忍受侮辱的鎖匠回家後，面對著住過貧民區受過槍聲驚嚇的小女兒躲在床底下睡覺的場景，掩飾住內心的憤慨耐心的給小女兒講了天使送他一件可以抵擋子彈的隱形衣的故事，並脫下來作為五歲生日的禮物送給女兒並穿在她身上以便哄她安心睡覺；線索4.白人男巡警在小餐廳裡打電話提出請求醫院給自己患有嚴重泌尿疾病的老父親更換主治醫生被醫院行政黑人女助理強硬的拒絕並不禮貌的掛斷了電話，與此同時，小酒館裡兩個華裔商販做著某種支票交易；線索5.只顧著跟情人做愛的黑人探員無視了母親打來的請求他去找離家出走混社會的弟弟那通電話，對於他親情的淡漠引起了他的女搭檔反感；線索6.兩名白人巡警在晚上巡街的途中攔截了一輛和被搶檢察官相同的黑色suv；儘管明知不是被搶的那部汽車後，白人巡警仍舊假公濟私勒令車裡的黑人導演和他的漂亮太太接受搜身檢查並猥褻了漂亮太太的身體私處予以發洩自己剛才不滿的情緒，怯懦的黑人導演為了息事寧人甚至無視白人巡警在自己妻子身上的猥褻，而黑人太太對此用最強烈的放抗抗議自己所受的屈辱並鄙視的言辭還擊了卑微的丈夫；------旁觀了全過程的菜鳥小警察憤憤不平的向上司提出了更換搭檔的申請；等等一系列的連鎖放映有條不紊的在導演的精心設計下逐一展開、環環相扣著。
    其次，對整部影片設計的角色碰撞或者說衝突做個對比，把人物與人物間共性和特性間的碰撞所產生的相互影響和相互轉化對比出來，會發覺這又是導演別具匠心的所在：比較1.身為底層階級的黑人小混混與怯懦卑微身為中產階級的黑人男導演之間的碰撞：影片中暴力黑小子打劫了同樣是黑人的男導演的片段設計，可謂是戲劇性的點睛之筆，也是兩個角色因碰撞而相互影響及相互轉換的關鍵所在。兩個角色唯一的共性就是同為黑色人種，前者是以打劫白人而發洩對種族歧視的憤懣，並從兩個黑人小子平日的對話中就知道，他們不齒那些只敢在黑人社區打劫同類而不敢招惹白人的黑人們，這一點從那兩個小子打劫上了黑人導演的那輛高級suv汽車呆呆地愣了幾秒鐘這一鏡頭就不難看出，而後者則選擇了其所謂的隱忍和息事寧人的生活態度向主流社會妥協，而犧牲的代價則是潛藏在其內心深處那份作為人的基本尊嚴；而恰恰是這一次意外的碰撞和前一天晚上的遭遇，黑人男導演在隨後遇到的於影片之前警車尾隨，並持槍勒令其下車接受檢查這個類似頭一天剛發生過的場景時，不但沒有澄清自己是被劫持者、也沒有檢舉揭發打劫自己的黑小子、而是表現出了與昨晚接受檢查時怯懦卑微的逆來順受截然不同的勇敢和近乎鞥狂的反抗，甚至不惜冒著被白種巡警當成暴徒當街擊斃的危險，僅僅是為了捍衛他那份積蓄已久甚至連自己都遺忘了的尊嚴。而在警車撤離之後，他平淡的甩給黑小子『你丟了我的臉，也丟了你的臉』這句話，又成為影片尾聲時黑小子人性轉化的關鍵契機，黑小子到黑市賣自己順手牽羊的一輛卡車，卻意外的發現卡車內滿載著被蛇頭關押的中國偷渡客，他把卡車開到唐人街，釋放了所有關在車裡的偷渡客微笑著離開。比較2.老實本分、拉丁裔的修鎖匠與老實巴交、脾氣暴躁的開雜貨店的波斯商人之間的碰撞：這兩個角色的共性是同樣都是移民的外來客、同樣都是有妻女的父親、同樣都是本性善良本分的普通老百姓，還有就是同樣都是脾氣不咋地、本來看似毫不相幹的兩個老實人，僅僅是因為前者去特權階級家（檢察官太太僅僅因為看到鎖匠身上的刺青紋身就口無遮攔地出言不遜誤以為家裡來了個不三不四的社會渣子）剛修完鎖遭受到了莫大羞辱和歧視，又到雜貨店修鎖的鎖匠恰好又碰上個脾氣暴躁，語言不通的波斯老頭，口角之爭的不歡而散後引發了次日雜貨店的商品被洗劫一空而因為商人的店門沒有及時換鎖的處理不當保險公司拒絕了賠償，萬念俱灰的破產商人到鎖匠家算帳，盛怒之下舉槍卻打中了飛奔著以為自己穿了天使隱形衣、英勇保護爸爸的天真小女孩的身上，鏡頭被定格在孩子中彈的瞬間，無比悲傷的鎖匠、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波斯老頭、還有天使般的笑臉，這一系列被定格的慢鏡頭之後，孩子安然無恙的微笑成全了兩個善良、老實的父親和所有為之動情的觀眾，殊不知對非線性敘事結構熟悉的我，牢記住每一個分鏡頭交代過的細節部份，早在影片開頭女護士在槍枝店幫老爸買子彈時，誤以為這對外籍父女英文不怎麼樣的店老闆差異的神情用英文特意強調的一句『你確定是要買這種嗎？』，就已經埋下了包袱，熟悉老爸壞脾氣、易衝動的聰明女護士本來買的就是空炮彈，這樣巧妙且煽情的情節設計，原本就是給善良生活的人們最應有的命運安排，只不過有驚無險的編排也是為了給那些易怒的人們一個小懲大誡罷了！
    此外，影片中所揭示的潛藏在我們人性中矛盾的對立面，人性中對立面之間的碰撞和衝突才是該片留給觀眾更深遠一層的意義所在。人性中沒有純粹意義上的好與壞、善與惡、美與醜之分，在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時段里，再善良的人也會有偏頗甚至做出違背本性初衷的事，再猥瑣的人同樣會有他人性中高大、光輝的一面。影片中兩個白人巡警搭檔的碰撞對比是最犀利的反諷：有種族歧視偏見的白人男巡警假借例行檢查的名義勒令中產階級的黑人夫妻下車接受搜身檢查，猥褻了黑人導演的漂亮太太以發洩自己的不滿情緒，站在一旁他的搭檔新上任的菜鳥小警官，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用跟上司強烈交涉要求更換搭檔的決心以此來表明他公正的執法態度；然而猥褻了黑人婦女的白人男警官卻在第二天的撞車事故中，不顧個人生命安危，英勇的搶救困在駕駛座里傷員，戲劇性的諷刺發生在當四目相對時，傷者就是昨天身心備受侮辱的導演太太，傷者因救助者的傷害拒絕被救助的時刻，救助者本人所表現出的英勇和正義化解了之前所有傷害，最終汽車就爆炸在兩人雙雙順利生還的後一秒鐘。這樣的反諷設計無獨有偶，善良的菜鳥小警官在執行公務中極盡所能地發揮著自己特立獨行的公正和同情心，然而影片的結尾卻對此設計了顛覆性的命運安排：菜鳥小警察在開車回家的途中好心搭了凍在公路邊好久搭不上車的那兩個打劫未遂其中半路逃跑的一個黑人小子，黑小子上車後所表現出言談舉止的粗鄙令菜鳥小警察很快後悔了自己那多餘的同情心，於是停在路邊讓黑小子下車，黑小子想掏兜里東西出來解釋被菜鳥誤解的原因，而此舉卻令壞印像已經先入為主了的菜鳥小警官舉槍還擊，黑小孩冤死的那刻兜里掏出的是一尊同小警察車前擺設一樣的保護神鵰像，影片最終回到了答案揭曉後的棄屍現場。施害者與救助者之間的關係在同一個角色的不同場合、不同時段中的相互轉換，無疑是該片留給觀眾最揮之不去的鏡頭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