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生長

電影放到一大半的時候，我停下來開始寫字。因為這樣一種紀錄片似的電影，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都很無謂。
小時候我看過漢姆生的一本書，叫做《大地的生長》。這個作家似乎很不出名，儘管這本書是他的代表作。後來在學外國文學史的時候也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不過我還清晰記得那本書說的是一個森林中的人的故事。他也有一個妻子。
是的，在這樣美又這樣孤寂的深林里，如果沒有一個女人，漫山的花開草綠，汩汩的奔騰流水，難道就這樣獨獨享受嗎？無盡的樹，無邊的山，好像時間的盡頭，靜止的熱望。
單純是出於對純潔的熱望，才選擇這一生活。
《大地的生長》里我僅記得一句話：馬鈴薯是天字第一號的果實，不管碰上什麼天災人禍的，它只管一個勁兒的生長。大略是這樣了。後來我就一直喜歡吃馬鈴薯了。
今天，我看到了真實的獵人生活。美哉！壯哉！危哉！
可是感慨背後，是揮之不去的淒涼。
捉襟見肘的生活並不是最可怕的。視野的豐富足以彌補物慾了。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世界上還有什麼樣的美景能夠打動其心呢？城鎮的人們孜孜以求的慾望，在這裡，這個世外桃源的仙境，悉數化作對美、純、生命的慾望。在這樣的地方只要呆一天，就再也不想回到那個充滿汽油味的臭臭的城市了。可是在這樣的地方呆上一年，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了。
最致命的東西，是孤獨。這不是一個女人與之相伴的溫馨可以抵擋的，或者幾個遙遠的相知。脈脈群山，相看兩不厭。馴鹿的角，美而複雜得離奇。綿羊的角，漂亮如潘神。愛麗絲夢遊過的仙境可有這般的神奇？四季變色的波浪般的樹林，充滿靈性的智慧生物不止人類一種……
但是如此種種無與倫比的美麗，都止不住孤獨。
他想要收手的念頭縈繞心頭，無非是因為孤獨。
獵人是這個當代世界上三百六十行里碩果僅存的行列了。從他騎著馬的時候路人的眼光里，看到驚異和無從理解。是的，恐怕很難再繼續堅持下去了。雖然屈從這個無聊乏味的世界，遠不如堅持自己的那份純美。可是宛如遙遠的星空那麼空曠的生活，太美卻又太冷了。
是太冷了。零下四十度。因為冷，雪也美得驚人。因為美，冰河裡也殘忍。它取走人的性命，就像人取走一隻兔子的性命那樣。
生命的真相就在這大地上。大地上所有生命都在生長，遭際偶然。轉換到城市的場景來看其實也是一樣，只是異化之後更為醜陋。
但是人很難離開城市。因為人是群居動物。城市提供便利。無可厚非。空調，電，娛樂……缺一不可。
除了麵包，並不是再來點陽光和鮮花我們就能生活下去的。我把行李包裹縮減縮減再縮減，仍然充斥了很多生活非必需品。但是對現代人來說，這些分明就是必需品了。
電影是用來看的。我一度以為這是一部紀錄片。但似乎並不是。《帝企鵝日記》《鳥的遷徙》都是紀錄片，因為它們不是人類。成為一個最後的獵人，是很艱難的。
偉大的電影留下的不是故事，而是顏色。
美的電影留下的也不是故事，而是畫面。

「獵人最重要的不在於獵到什麼，而是一種體驗。」這個道理我們都會說，但是選擇從獵的人，才真正有資格這麼說。
「生活就這樣了。」「你還想怎樣呢？」「不知道。人一老，連狗都養不了啦。」其實人生何處，晚景能夠不淒涼呢。
「所以我們得留下，不然誰來關心這片土地啊。」是的，如果這是一種職責。說這話的老人才是一個真正的孤寂者。沒有狗，沒有女人。但是卻比男主角還要堅定，堅定地選擇留下來當個獵人。並不是條件，在影響人們的選擇。是你的選擇，而不是你的條件，決定了你的命運。生命有權利去選擇精彩、豐富，以讓我這種虛度的人汗顏。
最後的獵人其實是一些最後的老獵人。老，是必須的。就像老人與海那樣。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