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4-07 07:55:52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生命只是風中飄零的種子,在時間的曠野里失散,一瞬間就不見了。
——題記
《入殮師》——這部由本木雅弘、廣末涼子主演獲第81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影片,揭示的是生與死如此宏大而艱深的話題,但是整部影片並沒有太多的波瀾起伏、大起大落,任憑著時間畫卷的展開,故事慢慢娓娓道來,如一篇優美的散文般在給人美的享受的同時體味著生死的哲學意義。
潔淨肅穆的雪山,自由翱翔的天鵝,逆流而上的魚,嶙峋各異的石頭,曼妙飛舞的雪夜,安靜莊嚴的入殮,靜寂卻低吟的大提琴,久石讓創作的時而激盪時而低沉的背景音樂,如此多細膩的元素的完美糅合成就了這部影片。
入殮師,這個有點邊緣性的職業,並不被人熟知,就像影片中小林大悟在應聘入殮師這個職業時,問出了一個我認為很令人發笑的問題:「遺體指的是屍體嗎?」,原本以為是招聘旅遊代理或是導遊一類的職業,結果竟然是招聘入殮師,也許是宿命,也許是與這個職業有緣份,面對生活的窘迫與現實的,小林大悟不得不接受這個一開始會讓他莫名恐懼的工作。
入殮師——是給死者擦洗、更衣、化妝、送往安樂之土的人。這樣的職業與小林最初的夢想是格格不入的,誠如小林自己所說的「很久以前,在還沒有文字的時候,據說,人們會尋找與自己心意相仿的石頭,然後把它送給對方。收到的那方,通過石頭的觸感和重量,能了解對方的心意。比如說,如果表面光滑的話,就能聯想到一顆沉穩的心。如果表面粗糙不平的話,就表示為對方擔心。」小時候的他和父親一起去河邊撿石頭,他送給父親一塊平滑的鵝卵石,而父親則送給他一塊相對碩大一點的石頭,這塊石頭應該承載著父親對兒子的期盼,表明白己翹首以待將來某天,兒子可以成為一名出色的大提琴演奏家,而現實往往殘酷,理想也往往照不進現實,面對已經工作了四個月的樂團解散,小林身上負擔的太多了,理想於他顯得沉重力不從心而不得不選擇放手。
從事入殮師這份工作,他面對的第一具屍體是一位獨自生活而已經死了兩週的老太太,踏入那間陰森恐怖充滿酶味與腐爛氣息的屋子,面對社長的命令,他不得不幫忙收拾屍體,這樣的體驗猶如從未接觸過屍體的實習醫生第一次親自動手解剖,心裡的恐懼該是自然而然的,在澡堂,他狠不得把自己的身子搓爛,回到家看見新鮮的生雞肉,他忍不住的反胃、嘔吐,像個受驚的孩子一般抱著妻子的身子不住的觸摸著她的肌膚,為的只是證明白己的確是與活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是與毫無生命力只會令人害怕恐懼的遺體生活在一起,這時候的他,對入殮師這份工作是恐懼甚至是有排斥情緒的。
那次和社長一起整理一位中年婦女的遺容,原本那憔悴消瘦甚至於略顯猙獰不堪的面容,經過社長的整理,逐漸恢復平靜祥和,乃至鮮艷明麗甚於生前,入殮師,這雙化腐朽為神奇的手,使死者如秋葉般靜美,以致於因為入殮師遲到而出言不遜,甚至面對亡妻遺體一直神情麻木的丈夫,都慢慢動容落淚,乃至嚎啕大哭,「這是我妻子最美麗的一次」,這樣的話語有著感激之情,更是被重新喚起心中對妻子愛意的最直接的表達。
「讓已經冰冷的人重新煥發生機,給她永恆的美麗,這要有冷靜的,敏感的,且懷揣著溫柔的感情。在分別的時候,送行的人,一切都那麼靜謐,所有的舉動都是如此美麗。」這是小林目睹社長幫人入殮所得出來的感悟,這時的他開始對入殮師這個職業有所改觀,小小細節代表著一個人自處及待人的重量,悲傷都是幸福開出的花,眼淚都是從心裡湧動的溫暖。逝者的冰涼,在生者的細細擦拭,靜靜妝容下,生時的記憶被喚醒,所有週遭的記憶、所有沉睡或是遺忘的感情都慢慢復甦,乃至一種最簡單最純淨最樸素的愛被重新啟動。
再一次,是小林親自動手替一位「特殊」的死者整體遺體,本是男兒身,卻作女兒裝,死者生前得不到父親的諒解,父子倆之間的關係異常緊張甚至於處於斷絕狀態,「要是我一生下來,他就是個女孩子,該多好」這是這位死者母親的嘆息,經過小林的整理,原本僵硬冷漠的臉上,出現了神采,甚至於似乎有笑容氤氳在臉上,宛如一朵綻放的美不勝收的花朵,「謝謝你,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認出來了,他是我的孩子,一直都是我的孩子。」這是死者父親對小林的感謝,何嘗不是表明父親對兒子間隙與隔閡已然釋懷於心的最樸實的內心獨白,這一次,小林開始喜歡上這個職業,這個可以化解矛盾,起著聯繫死者與生者作用,把愛在生與死之間傳遞,使愛衝破生與死那原本不可逾越的界限,這樣的職業,他開始敬畏,開始把之作為自己的使命。
洗澡堂的老太太去世了,這個從小就看著小林長大的和藹敬業的老人就這樣磕然長逝,於她的兒子親人,於小林,都是一個噩耗,在替她整理遺體時,幫她圍上她生前最喜歡的黃色圍巾,花上美麗的妝,看著她躺在四週散放著花朵的棺木里,彷彿就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給人仍然充滿著生機與活力之感,「死亡是一道門,逝去的並不是終結,而是超越,是走向下一程」,這是一個與老太太一起相處多年的火葬場的老人的感慨,如村上春樹所說的:「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份永存」,雖然生命如光束中飛舞的無數細微塵埃,隨風起落,不可存留,不被探測與需索,最後只是歸於靜寂,但是如門一樣,死亡也僅僅只是一道門而已,「質本潔來還本去」、「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生與死,並不是絕對的毫無干係,連接生與死的是感情,只要感情在,只要愛在,那麼縱使不在身邊,仍好像你在身邊一樣,我不在身邊,仍有人會像我一樣如天使般替我愛你,正如我是那麼愛你一樣,新的生命是夫妻之間愛的延續,在女兒身上,父親可以看到妻子的影子;在兒子身上,母親可以看到丈夫的影子,斯人已逝,愛未逝,那麼,死何嘗不是另一種生的上演。
小林的童年有父親的影子與關於父親的記憶,只是由於父親和女店員一起突然離去而變的模糊不堪,嘴上說著狠,可是心裡卻是萬般的懷戀與期盼著會有重逢的那一天,可是卻未曾想到,再一次和父親的重逢卻會是那樣哀傷、沒有任何言語的交流,縱使心中有責怪,有憂鬱,有怨恨,但更多的是愛,是期盼與日夜的思念,終於,小林放下所有的怨與狠,帶著已經懷有身孕的妻子一起前往認領父親的遺體。
費力的打開父親緊緊握住的雙手,掉下來的竟然是自己送給父親的那塊平滑的鵝卵石,終於,眼淚迸發出來,所有的柔情都釋放出來,「爸爸」一聲聲的呼喊,縱使這個與自己已分別將近30載的男人再也聽不見,也只願這一聲聲的呼喚能夠打破生死的界限,抵達那另一個世界,讓父親走得並不孤單,讓他知道兒子還是愛著他的,此時的小林,對眼前這個已經離去的男人完全沒有了任何的怨恨,有的只是心裡埋藏與壓抑了近30年的愛,孟子曾說人生有三樂:父母在;兄弟在;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樣的痛楚與無奈該是何等的痛心。看著小林將父親手中的小鵝卵石放在妻子的腹部,這一死一生,象徵著生命不息,充滿了人世滄桑之後的溫情脈脈。
《入殮師》,有著日本式的精緻與唯美,演繹著日本式的對待死亡之態度——花瓣的凋零,不管是自然飄落抑或是被風吹雨打而零落成泥,這都是生命末尾的一種美,理應使其死得如秋葉般靜美。
正如《入殮師》海報下的英文「The gift of the last memories」,死不過是生的一種延續,我們應該像小林一樣,只管帶上我們的「大提琴」,在生命的每一個角落,旁若無人地恣意起舞,累了,困了,就停下來靜靜地休息一會,直到有人用一個華麗的儀式把我們送上另一段必經的旅途。
使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因為《入殮師》,我體味到了生與死之間的界限是可以逾越的,愛將穿越生死之門講述著永恆不變的溫情!